「啊,娘子先前不是说,别老卖些家国大事,」萱儿委屈嘟囔:「这种大才子追妻还带点艳|情的话本子,向来卖得最好了麽。」
荣二娘尬地头都抬不起来,拉着萱儿出去:「你今晚跟我回家住,让霍娘子在这好好休息吧。」
「哦哦……」萱儿满面茫然,就这样被拖走了。
她们一走,整个刻坊都安静下来。霍娇洗乾净笔和砚台,提着风灯,从小道绕回後罩房。
她一个人漱口洗脸,烧了两壶热水,兑着凉水慢慢倒进木盆里,打算泡个澡。
氤氲的热气叫人松懈,霍娇闭上眼,不知怎麽,想到走时谢衡之打湿的肩头,以及他无动於衷的表情,心里有些钝。
他也挺倒霉的。
那麽骄傲的性子,突然就发现自己是个富家千金的私生子,多了个一手遮天,容不下自己的哥哥。同生母赌气说的话,恰巧被她听见,新妇也跑了。
他待她也挺好的。她是个俗人,只能想到他月俸都给她,只问够不够,从不问她花哪儿了。
抱着膝盖,霍娇把自己埋进水里,後悔不该让告别那样难堪。
她应该多夸他几句,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但都结束了。
清晨的光穿过窗棂,落在霍娇脸上,她昨晚睡得很踏实。
早上萱儿和霍娘子还没回来,夥计已经把铺子支起来了,霍娇怕他忙不过来,给他帮忙。
来书坊里依旧是闲逛的多,花银子的少,买也多是吃早茶时带一份小报。
有位客人要买旋风装的佛经,那玩意儿塞在下面,霍娇便弯下腰去取。
还没站起来,又有客人问:「杜工部诗有吗?」
霍娇觉得声音耳熟,答道:「有的,一百文。」
她举着佛经站起来,对上一双目含桃花的眸子。
「兰大官人,」夥计赶忙道:「您真是来买诗集?」
霍娇把佛经递给客人,也冲眼前人点头:「兰大官人早。」
兰珩一身黛青色长衫,肩上绣着斑斑竹叶,好一个翩翩公子。
他微微一笑:「我来给荣二娘送个东西,她不在吗?」
「哎呀,」夥计挠头:「要不您放我这儿吧,我回头给老板娘。」
兰珩思忖片刻:「这东西其实是给你们刻坊的霍工的,那位师傅在不在?」
夥计看了霍娇一眼:「霍娘子,是给你的?」
霍娇也毫不知情:「……要给我什麽?」
兰珩见铺子里还有客人,体恤道:「霍娘子先忙,我先在对面的早点铺子吃点东西,娘子得空可以来找我。」
兰珩一走,霍娇与夥计面面相觑,夥计道:「我一个人撑得住,我看东家看重他,让他一直等着不好。」
霍娇也觉得有理,便放下手里的活,去对面找兰珩。
桌上摆了一壶猴魁,一小碟果子,兰珩坐在靠墙一张桌子上,慢慢吃着。见霍娇进来,他把一碟没碰过的果子推到她面前:「坐。」
霍娇端坐在他对面,四目相对,能从兰珩的脸上看到几分谢衡之的影子。她蹙眉:「兰大官人,要给我什麽?」
「荣二娘说,霍娘子要去为商王太妃抄经,想买我一块鎏金油烟墨。」
他把一个黑漆螺钿寿字纹匣子放在桌上:「见外了,当我送给康宁书坊的见面礼。」
霍娇打开查看,确是鎏金油烟无误,她困惑:「你与二娘子都是生意人,先前并无交情。这块墨贵重,你不求银子,另有所求?」
兰珩刮了刮茶碗,含笑道:「霍娘子是聪明人。」
匣子放在面前,霍娇没有再碰。
话没说清楚前,她既不打算了解其中关窍,也不会自作主张收下这麽贵重的东西,还不能得罪对方。好在荣二娘应当快来了,她只要拖延片刻就好。
於是她也陪着笑,与他闲聊:「过誉了。对了,听说令堂是永宁县人,我听着官人说话调子,还真有些熟悉。」
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兰珩面露诧异:
「霍娘子莫非是同乡?」
「是我攀附了,」霍娇道:「官人汴京长大,怕是都没去过永宁吧?」
这句客套话让兰珩眼中闪过一瞬的晦暗,他看着霍娇,若有所思:「前些年我还去过,那地方很美。靠着江边,鱼新鲜又便宜。」
这回霍娇相信他是真去过永宁镇了,她嫣然一笑:「我以为官人要说,穷乡僻壤。」
她记得谢衡之重伤醒来,声称自己失忆了,她带他去街市上转转。她给他看永宁最大的酒楼,最宽的桥和富贵乡绅的门庭。
谢衡之就曾冷冷评价:「什麽穷乡僻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