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的这个角度望去,仅能见到他们的侧脸,且不甚分明。
「不知今日殿下来寻谢某所为何事?」因着右臂受伤,谢呈已有几日未曾手持拂尘。
林彦似是轻笑了声,顾左右而言他:「想起上一次我与国师独处静谈,还是在数月前。」
「後来我数次命人向国师送去招揽的信,国师却从未回复过。」
听到此处,林蕴霏胸中聚起的闷气悄然散去:所以林彦今日是继续来拉拢谢呈的?
「谢呈起初便同殿下说过,」谢呈轻声道,「在下不欲卷入纷争。」
有一阵子,林彦直视着谢呈,却不说话。
再开口时,他突然转移了话头:「我听闻今日国师与嘉和竟是说服了城内豪富捐出千石的粮食。」
他这又是何意?林蕴霏在芭蕉叶後不得其解。
谢呈应道:「是啊,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云州城危,他们又得以安生几日?这些豪富能走到今日这般地步,只消提点两句,便能明白该怎麽选择。」
「国师分明知晓我的弦外之音,何必拿旁的话敷衍?」林彦的嗓音紧了紧。
原本平和的气氛陡然变得沉重起来,其间汹涌的暗流叫旁人如林蕴霏都感到心惊,而置於风暴中心的谢呈语气如常:「在下愚钝,并未听懂殿下所说的『弦外之音』。」
「国师,今时今地仅有我们两人,你不妨将假面摘下,我们坦诚相谈,」林彦直截了当道,「我实在不懂国师为何在我与林怀祺之间选择了他?」
谢呈闻言睫梢微抬,仍是四平八稳地沉默着。
林彦不顾谢呈,径直将话说下去:「原先我虽奇怪嘉和缘何动不动便往临丰塔跑,却也没有多想。」
「然而国师保护人的手段着实是天衣无缝,以至於我的探子连靠近临丰塔都难。说起来,国师恐怕想不到吧,正是因为你防备得太紧,反而让我察觉到了不对劲。」
「再之後,赵泽源一党突然就抓住我通过书铺帮助士子舞弊的把柄,我便彻底确定国师早已加入了林怀祺那派,」林彦的声音透露着股看透一切的自得,「想来国师与外界传递消息便是靠嘉和吧。」
他煞有介事地感叹:「国师这招确乎高明,毕竟谁又会注意到一位掌不了权的公主呢?」
听他说完这一大段话,林蕴霏总算从中梳理出了始末。
林彦看出了谢呈与她之间不同寻常的往来,但误将谢呈归入林怀祺的阵营。
也是,林怀祺是赵家选定的皇子,在外人看来,身上混有赵家血脉的林蕴霏自然是向着他的。
那边谢呈不再缄默,话却说得含糊:「随殿下猜测吧,谢某无言以对。」
「但以国师的七窍玲珑心,又焉能瞧不出我远比林怀祺适合那个位置?我左思右想,想到一件往事。彼时我去临丰塔求国师批命二公主和亲,以便我与西撒部落搭上关系,可国师在没答应我的情况下劝说父皇选择了我的皇妹。」
林彦不紧不慢地说着,言语间势必要探得谢呈原形:「我那时以为国师是欲擒故纵,但如今算是看明白了……国师分明是存了私心,不想让嘉和赴险。」
她怎麽愈发听不懂林彦的话了?
林蕴霏瞪大了双眼,惊觉五内似乎被一双手紧紧捏住,连带着脑子亦变得混沌。
「国师啊国师,枉你在高塔内清修多年,怎地还是栽在了美人关上?」林彦兀地笑起来,眼神则紧盯谢呈,「你若肯弃暗投明,助我直上青云,到时我愿做主,将嘉和许配给你。」
「他们能许诺给你的,我亦能加倍呈上。」
在两人炽热的目光中,谢呈疏离地应答道:「三皇子殿下於风月一道上颇有造诣,不去编话本子真是可惜了。」
林彦对他的否定不以为然,逼问道:「所以国师愿意为我所用吗?现今我已知晓了你的软肋,日後真要交锋起来,国师不见得能讨到好处。」
「殿下如若没有旁的事,还请离开吧,谢某与你谈不到一处。」谢呈悠然起身。
「我明白国师的选择了,」林彦叹了口气,似是尤其扼腕,稍後吐出的话却暗藏狠意,「那便请国师拭目以待吧,这江山最终会落入谁手。」
谢呈立於原地,幽暗之中他的白衣似被墨色侵染,整个人竟变得有些阴沉。
不知是否为林蕴霏的错觉,谢呈遽然往她藏身的地方瞥了一眼,接着转身进屋。
那一瞬的停留过於短暂,叫林蕴霏如何也抓不住,定在芭蕉树後,不敢动也动不了。
耳畔徘徊着好几重声音,有林彦适才头头是道的分析,有楹玉曾经的论断,还有往日谢呈对她说过的字字句句。
林蕴霏直觉她的心快要不堪其扰,震得她一片胸膛都发麻。
所以谢呈究竟对她是什麽心思呢?
可她为何要在意这个问题吗?所以她对谢呈又是什麽心思呢?
林蕴霏就像受到了醍醐灌顶似的指引,当即扪心自问。
自前世起,她的眸光便不自觉地落在谢呈身上,即便他与她身处不同阵营,她却从未对他生出过憎恶之心。
那袭白衣与那双灰眸的确太特别了,叫人很难不为之侧目。
在前世的林蕴霏眼中,谢呈就像是游走在人世与天庭边缘的谪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