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秋不说话。
崔宛咳起来,咳得肺都要破了,掀开被子要下地,被雁秋按回去。
捏在手里的都是骨头,才短短三年,他瘦得不成人形。
崔宛咳得脸色通红,头晕气短,靠在床头缓了老半天,好悬没背过气去。
“雁秋,他死的时候可不是为了今天。”
他自刎是为了给那三百多人和家属一个交代,不是想看雁秋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他不是什麽想不开的人,若是那些人不是为他而死,他也不会上赶着送命,但他被冥河水母吞掉魂魄後确实就是个该死之人,能活过来全靠那三百多人生魂献祭,他既然承了这份情,就没法置身事外讲道理。”
那麽多命,得还。
何况还都是自杀。
生命来之不易,自杀是亵渎生命,在酆都律法中是重罪,要进枉死地狱服刑,生前怎麽死的,就在地狱中重复死个上千上万次,不断遭受折磨,而且魂魄不全,以後投胎都是痴傻的命,做不成个正常人。
这不是一句“我不知情”丶“我是被陷害的”就能遮掩过去。
“再不喝就凉了。”
雁秋无动于衷,把药碗往前递了递。
“你有没有听懂我在说什麽?师兄不想看见你……”
“大人,”丫鬟在门外说:“孙先生来了。”
“这就来。”雁秋把药碗放在床边小柜上,“趁热喝。”
崔宛看着他出门,一口气没叹好,又咳起来。
他这是那年冬天落下的毛病,本来好好养着也是能好的,但他忧思劳累,心中郁结难消,每天眼睁睁看着雁秋在歧路上越走越远,痛心疾首却又无能为力,虽有太医照料,身子还是一日不如一日。
雁秋来到前堂,求见的是个中年人,“燕侍郎,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雁秋扶他起来,“此言差矣,明明是孙先生救了我,该谢恩的是我才对。我被冤魂纠缠,多亏孙先生为我驱走冤鬼,还我清净,我不过是给了先生一个立足之地,大恩还尚未报。”
孙衡又与他客气几句,对这位藩国的礼部侍郎又敬又怕。
雁秋与他聊了几句,让丫鬟为他安排客房,“过几日陛下出巡,孙先生似乎要去南郡寻亲?你若不嫌弃,可扮作我的随从,正好一路过去,也可省些时间,不然陛下出游沿途封路,恐怕要耽搁十天半月。”
孙衡连连道谢:“那就麻烦大人了。”
丫鬟带着孙衡离开,雁秋收起脸上的笑容。
孙衡是他花了整整一年才找到的,他在蕃国摸爬滚打两年堪堪立足,布下大网将孙衡逼到自己眼前。
这仇,就快报了。
几天後,陛下出巡,夜宿别庄。
崔宛看见雁秋从包袱里拿出几张黄表纸和一个小铃铛,“你又要干什麽?你把孙衡留在身边有什麽打算?”
雁秋答非所问:“崔大哥,这别庄看着还不错,适合养病,我让阿时留下来陪你,等返程再来接你。”
阿时就是当年他第一次见崔宛时,崔宛留下来陪他玩的那个姑娘。
崔宛不再说话了。
雁秋不愿意说的事情他问多了不仅不会得到答案,还会被丢下。
雁秋拿了东西走了。
当晚,崔宛听着窗外猛烈的风声,觉得事情不太对。
他是病了,不是失忆了,天师的手段他还记得,这是有恶鬼作祟,天师正在收鬼。
将近凌晨雁秋才回来,第二天陛下宣布再修整一天。
崔宛听洒扫的宫女闲聊才知道,昨晚别庄里闹鬼了,而且还闹到陛下跟前去了。
彼时陛下正在沐浴,差点被水鬼拖下去淹死,幸亏别庄里有术法高强的大师收服恶鬼,陛下准他在钦天监当差,赏赐金银无数。
午时,孙衡来找雁秋道谢。
“要不是大人带我一起,我也不会有飞黄腾达的机会。”
“孙大人客气了,日後同朝为官,还要仰仗孙大人在陛下面前为我多美言几句。”
他留孙衡吃完了午膳,亲自送他出门。
孙大人救驾有功一夜成名,此後一年平步青云。
七月大旱,孙大人布阵祈雨;冬月太後驾崩,孙大人主持出灵选定墓址,官至监正,风头无两,递帖子拜访的人排出二里地,暗中送进去的银子能堆出一座山。
弹劾孙衡的折子一封接一封地递上去,全被陛下压了下来,直到次年中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