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的时候会觉得自己有心理缺陷。
譬如他不过只和林潇孔易相处不到半年,就好像産生了很深的感情依赖。或许冥冥之中,他喊出的每一声爸妈里,有一句出自真心。
可那不是他的父母。
他成了卑贱的小偷,披着别人的外皮去盗取属于别人的关爱,甚至于盗取别人的身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认识朋友,和盼如玉相爱。
他的生命就像点进一款应用软件时自动跳进广告页面,而又无法撤销的糟糕。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
凛冬的阳光太过单薄,落在身上也是冷的。吹来的北风劈头盖脸地砸进他的骨头里,仿佛要把他压垮。
孔君久慢慢走进泥泞的小巷,落下的每一个脚步都踩在他的灵魂上。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又来到了哪里,只是忽而刮过的风裹挟了些许水汽,扑到脸上仿若淅淅沥沥的小雨。
孔君久终于停下脚步。
风把他的头发和衣服都往同一个方向拽,扯出漂亮的涌动的弧线。
他僵硬地偏过头去,看见长得不见尽头的江水,冷气汇聚在上方,雾蒙蒙的,像他看不见的未来。
周遭来往的人群熙熙攘攘,喇叭声与欢笑此起彼伏,拢聚在他背後好似盛大的欢乐场。没人会在意孤孤单单站在桥边望着江水的少年在想些什麽,就像没人会真正在意别人遭受了什麽苦难。
孔君久缓缓擡起手,在自己脸颊上抹了一下。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他咽了口气,缓和情绪後才把它拿出来接听。
“君久,你怎麽不回消息?”盼如玉冷淡又略带关心的声音撞破猛烈的风灌入耳道。
孔君久想笑一声,但出口的却是细微的哽咽,他难堪地抿唇,被风吹得干裂的嘴巴碰在一起有些疼。
盼如玉听到了名为悲伤的响动,他即刻站起身,边往卧室外走,边软和声线,问:“怎麽了?”
孔君久极力将化形的难过重新咽回肚子里去,尝试着用干哑的声色回应说:“没。”
盼如玉下楼出到大门外,“撒谎,告诉我你在哪里。”
孔君久擡起视线环视四周,看见路牌後便跟电话那头的人说明。
闻言,盼如玉下意识颦眉,心里不免有些慌乱,他嘱托司机把车开快点,又对孔君久说:“在原地站着别动,我现在就去找你。”
江边的风不是一般的大,盼如玉下车时被糊得几乎睁不开眼,但他还是努力让视线清明起来,跑着来到孔君久跟前,气都没喘匀便抢先询问:“你没事吧?”
孔君久摇摇头,正要讲点什麽,手腕不由分说禁锢上另一只手,盼如玉气势汹汹地把他带进了车里,然後来到了一间屋子,想来应该是对方先前提到过的母亲遗留下来的房産。
书包丢到了沙发上,孔君久听令也坐下去,片刻,盼如玉把他的头发捋上去。
他的眼睛尚且有些红意,风干的泪痕不太明晰地印在脸颊两侧。孔君久窘迫地偏过头,下一秒又被盼如玉强硬地掰回来。
“谁欺负你了?”
孔君久垂下眼睑,“没有。”
盼如玉跨坐在他腿上,捧起他的脸,嗓音又轻又温柔:“那为什麽会哭?”
孔君久茶色的眼眸静静地跌进盼如玉蓝色的瞳孔里,他像气不够多,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林阿姨他们知道我是假冒的了。”
他脑袋动了动,把自己的一半脸压在盼如玉掌心,将放学後的事全都说给对方听。
盼如玉越听越心疼,可他不知道要怎麽回应,毕竟无论是林潇孔易还是孔君久,他们都没有做错什麽,不过是关注的点不一样罢了。
他凑过去想亲一亲孔君久,但距离只剩毫厘之时,对方偏过了头。
盼如玉愣住了,“你…?”
孔君久仅仅第二次在他面前显出脆弱的神色,眉毛蹙起,面容痛苦且迷惘,“我不知道我们再这样下去对不对,我于整个世界而言都是冒牌货。你在爱一个连身份都要窃取别人的小偷。”
盼如玉却很认真地说:“可这又不是你的本意,是有人逼迫你顶替这个世界的孔君久,该愧疚该自惭的人应该是作者,而不是你,明明你也是受害者。”
“而且你来到这里有哪一天想过要取代原来的孔君久麽,没有,你只是想快点搞垮世界规则,把原本的孔君久找回来还给林阿姨。”
他轻轻贴了一下孔君久的唇,“我爱的不是小偷,是善良丶聪明丶勇敢丶坚强丶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孔君久。”
眼眶里积存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地流出来。孔君久从不轻易地哭,被抛弃时他没哭,被打得头破血流他没哭,被谩骂被孤立他也没哭。
但他现在忍不住。
十多年来的苦楚积压在他肩头缓缓流动成一条河,而今到底是他的眼睛流泪,还是身上的那条河在哭泣他不得而知。
他昂起下巴,重重吻上盼如玉的唇,欲壑难填般地啃咬吸吮,是从未有过的凶猛。
盼如玉轻缓地拨弄他的头发,乖顺地任由他索取。
分开时连孔君久都喘得很急,他去看盼如玉被亲得有点湿润的眼尾,平复点後声色沉哑地问:“你也要哭麽?”
盼如玉说:“没有。”
“那为什麽你眼角上有眼泪?”
“因为你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