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诤行伸手拽了他一把,阮岘晃悠着身体看向他,一下子注意到这个向来体面的男人已经满身泥污,一向果决的面目在此刻挂着明晃晃的痛楚。
“歇一下。”霍诤行丢掉铁铲,又抢过阮岘手里的,扔在地上,扶着他的肩膀,“靠着我,歇会儿。”
阮岘恍惚地看着他被雨水侵蚀的面孔,仿佛看到一尊沟沟壑壑的石像,他想霍诤行被他连累得太深了,这麽好的一个人,明明应该运筹帷幄,却因为他,顶着暴雨在案发地挖掘一具不知道还找不找得到的骸骨。
他歇不下来,必须尽快结束这难熬的等待,霍诤行见他不停,咬紧牙齿,明显想要再劝,可只是学着阮岘捡起铁铲,继续。
挖着挖着,阮岘忽然想起自己上次九死一生地躺在医院里,他们在那场脑神经链接缔造的“梦境”里,也曾经这样顶着大雨并肩。
想想也不算太久远的事,但阮岘有一种想笑又想哭的复杂情绪,他活到现在,人生中尚未出现闪光点,命垂一线的时刻却是不少,却又极其幸运,每每都有霍诤行相陪。
或许是因为走神,阮岘的铁铲歪了一下,没有按照预定的路线铲走脚下的污泥,而是掀开了旁边已经挖过的地方,铁铲的尖头被一股无法穿透的力量阻隔,阮岘被迫停下了动作。
他死死盯着那处水洼,蹲下去,不顾一切地用手刨开那层污泥,忽然,被电到一样僵住。
他的指尖摸到了塑料布,塑料布下,是起伏的骨骼。
阮岘眼前黑了一瞬,硬是撑住了身体,没有倒下,霍诤行扶着他,他推了霍诤行一把,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报警。”
刺耳的警笛声响在耳边时,阮岘被霍诤行扶着回到了屋檐下,警戒线隔断了他的视线,现场被支起的雨棚挡住,两名法医忙忙碌碌。
阮岘的视线里出现了一抹黑色,他以为自己又在发昏,却立刻意识到,不是视线发黑,而是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团黑色。
法医翻到了她的头发,装进了透明的袋子里。
一股强烈的血流冲击了阮岘的胃部,他转过身,背对着案发现场,剧烈地呕吐。
“阮岘!阮岘!!阮岘!!!”
阮岘睁开眼!
他躺在床上,被朦胧的灯光笼罩着,头痛,眼酸,胃里空空如也。
霍诤行正在用温毛巾给他擦身体,水蒸气带走身体的馀热,他止不住地打起哆嗦。
“醒了吗?”霍诤行问道,放下毛巾,替他系上睡衣的扣子,温热的掌心靠近他额头贴了贴,“总算退烧了,你再不醒,我又要去你梦里叫醒你了。”
“我在医院。”阮岘观察了四周的环境,得出结论,实际上心还在颤抖,不知道是因为醒来要面对的糟糕情况,还是霍诤行刚才那句几乎等同于“我陪你去死”的玩笑。
“警方在你睡着的时候取走了你的DNA样本,加急做了比对。”霍诤行坐到床边,轻轻揉捏他的手指,阮岘由着他,“是她吗?”
霍诤行揉捏的动作重了些,阮岘感觉有些疼了,听到他说:“是。”
“哦。”轻描淡写地给出回复,阮岘很累地往被子里缩了缩,逐渐将自己完全藏起来,只露出一对眼睛给霍诤行,“我有妈妈的,虽然她死了。”
霍诤行点了点头,“阮岘,我们都爱你。”
阮岘翻了个身,这回只留给霍诤行一道鼓鼓囊囊的背影,不一会儿,隆起的被子开始抖动,一耸一耸的,霍诤行隔着他鼓鼓囊囊的背影,看到了他脸上的泪,和之前的雨水一样,滚动着落下,落不完似的。
霍诤行在被子上轻轻地拍着,待他平复许多,才凑近了,吻着他的鬓角说:“你听,雨停了。”
阮岘仍背对他,“什麽时候停的?”
霍诤行将他抱紧,“你晕过去没多久。”
他们沉默了大概十分钟,阮岘翻过身来,躲进他的怀里,什麽都不想说的样子,而霍诤行对他别无所求,只是一味地给与他毫无保留的拥抱。
又拥抱片刻,阮岘说:“那很好。”
“什麽?”
“雨停了很好。”阮岘仍旧哽咽,“我不想她淋雨。”
电光石火间,霍诤行想起在警察局停车场上,阮岘拒绝上车,站在车外时,嘴唇蠕动着说了几个字。
“我不想她淋雨。”
原来他当时说的就是这句。
现在,雨早就停了。
而霍诤行的胸腔却如同被雨水倒灌,疼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