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诤行确定这是只属于他和阮宇的记忆,因为当时阮宇非常害怕被家里人发现,他们是确定双方家里没有任何人在,才聚在一起玩儿的。
阮岘就算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躲得干干净净。
是了,阮岘怎麽可能躲得这麽严实呢?霍诤行迟来地意识到,他费尽力气到处找的人,不藏在任何他本以为可以发现他的角落,反而是不应该出现的“阮宇”三番四次出现。
这是阮岘的记忆碎片,能够如入无人之境,处处现身的“阮宇”,该是谁呢?
霍诤行混乱不堪,神经线疯了似的乱跳,守在无菌室里的专家们以为他找不到阮岘所以发疯了。
阮岘仍旧坐在墙头,一瞬不瞬地望着下面那个叫不出名字的人,心中涌起无尽的哀伤。
他好像被什麽掌控了,或许是潜藏在他记忆深处,从不曾遗落的执念。
小小的孩子晃荡着腿,膝盖上全是淤青,阮岘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究竟身在何处,他的情绪被无尽的哀伤占据。
“你为什麽忘记我?我们明明说好要一直做朋友的,你食言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那天我们说好要一起玩儿的,你没来,刘姨抓走了阮宇,还有我。”
“你不知道我多开心再见到你,为了给你准备礼物,我走了很远的路,画了好多画,你喜欢我送的礼物吗?应该不喜欢吧,你从来没穿过它。”
“你小时候明明喜欢金色的,长大就不喜欢了吗?”
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却原来从开始就是错的。
“你叫什麽名字?我是对面霍爷爷家里的霍诤行,你看起来比我小,可以喊我哥哥。”
“我,没名字。”
“哈?你不是人吗?人怎麽会没名字!我知道了,肯定是你爸爸妈妈不许你出来玩儿,你怕我告诉他们对不对?”
“嗯。”
“爷爷,我今天认识了新朋友,他特别白,小小的一个,住在对面的房子里。”
“是吗?那应该是阮家的,好像叫……阮宇,没错,就叫阮宇。”
“阮宇”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就叫阮宇,是他一门心思认定,从头至尾,都是他在固执地认为“阮宇”是他的朋友丶“阮宇”被绑架了丶“阮宇”死了。
那是霍诤行跟随父母回国後第一次到爷爷家过暑假。父母在闹离婚,见面就吵架,母亲带着他躲在爷爷家里,既不想离婚,也不愿意认输。父母之间接近破裂的关系导致霍诤行也闷闷不乐,周唯瑾将所有压力施加到他身上,原本一天四个小时的练琴时间延长到八小时,他累得发了整晚的高烧,这才被同意可以休息两天。
那天下午,霍诤行趁着大人不在家,跑到对面的房子的後门。他盯上这处大房子好几天了,好奇里面住着什麽人。
结果他遇到了一个瘦小但漂亮的小男孩儿,两人成了朋友,约好下次再见。
父母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他不知道的缓和,周唯瑾不怎麽为难他了,时常出门,霍诤行脱离她的管束,一有机会就去找新朋友,可是新朋友经常不能现身,偶尔出现,总是带着或大或小的伤口。
有一天,新朋友说他的小猫被坏人打死了,霍诤行也很伤心,那只名叫“小猫”的小猫曾经也是他的玩伴。爷爷说可以从别人家里抱养一只,霍诤行便离开几天,跟着爷爷去别人家里等待新的小猫出生。
等他抱着新小猫回来,他的朋友却没出现,他等得天都黑了,也没等到。
直到第二天……
阮岘擡起眼,发现他又回到了狗屋里。
“动作快点,别让人看见。”
“妈的,别催了,我先把他抱回车上。”
隔着门缝,阮岘看到阮宇被一个高大黝黑的男人抱在怀里,塞进了旁边的小轿车後备箱。
不等他反应,一只漆黑到没有光泽的眼睛贴上门缝,那只眼睛弯了弯,紧接着狗屋被人打开,一双女人的手拽着他的头发,笑眯眯地问:“宝宝乖,能忍住不说吗?”
阮岘抖如筛糠,无缘由的恐惧令他发不出声音,女人一把将他薅出来,“我想放过你的,不是叫你今天出去玩儿吗?你怎麽还是这样没出息,阮宇一擡手你就吓得腿软,是你自己命不好,别怪我狠心!”
他也要被塞进後备箱里了!
阮岘恐惧至极,拼尽全力挣扎,伸直细瘦的胳膊,朝对面的房子里挥舞手臂。他知道有人能救他的,那个人一定不会看他被带走的,他要喊出那个人的名字!可那个人是谁?究竟是谁?!
轰隆一声,暴雨倾泻,多日来的蒙昧被雨水冲散,阮岘终于记起了那个人的名字。
“霍诤行!霍诤行!!霍诤行!!!”
撕心裂肺的哭喊响彻云霄。
这一次,没有捆住他手脚的母亲,没有紧锁的房门,霍诤行从混沌中惊醒,循着呼唤传来的方向,一路狂奔。
暴雨之下,他愧对的那个孩子还没有被带走,他的悔恨丶懦弱,都如消散的烟尘,退让给一往无前的勇气。
砰的一声,两个孩子的怀抱碰撞在一起,那声响小到只爆裂在他们耳边,却如星光乍现丶火光骤起,驱散横亘宇宙的黑暗。
“霍诤行,呜呜,霍诤行……”
“不怕,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