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就像在训斥下人,换作平日李锦司会选择顺从,但此刻他刚在兰沉面前丢了颜面,心有不甘,因此装出一副惊诧的神情:“隽寒,这麽多年了,下毒的乌龙你怎麽还没告诉云泽。”
兰沉一怔,皱了皱眉,但并未着急追问,只是看向兰玉阶——隽寒是兄长的表字。
兰玉阶却只是面不改色和他对视,温柔道:“小事一桩,不必再提,李少爷这是醉了。”
说话间,他偏头给小厮递了个眼神,示意将李锦司带走。
小厮快步上前,不料被李锦司一个闪身躲开,紧紧贴着兰玉阶的臂膀站着,无赖道:“我可没醉,这事儿你记不清也正常,毕竟是我们先斩後奏,但是後面我不都招了吗?”
说着他的目光巡睃在座衆人,压低声续道:“何况,今日能在这的人,但凡是和我们当年一起上学的,皆晓得此事是为了你,你还瞒着云泽,多对不起兄弟们的好意。”
兰玉阶斜睨着他,擡手无情挥去後拉开距离,“既是乌龙,便无需再提起此事伤了云泽。”
“无妨。”兰沉突然接着他的话道,“多年之事已成过去,何况如今我有所好转,不必介怀。”
话虽如此,实际的他沉疴未愈,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上许多,也因此被宫人们私下调侃他病弱,每逢侍寝总经不起陛下折腾便消了声。
他一直以为,这个意外如兰玉阶当年所言,是误食了兄长给的东西相克所致,未料还藏着其他秘密在其中。
尤其听见李锦司嬉皮笑脸提起後,他心中迫切想知晓这场所谓的乌龙,为何能连他性命都不顾,只为了讨好兰玉阶。
兰玉阶看了眼两人,权衡一番後,再次看向兰沉时的眼底带了心疼,打算劝道:“云泽,为兄当年不说也是为你好。”
兰沉无视他目光中的情愫道:“兄长无需担心,我相信此事定与你无关。”
既如此,兰玉阶便没有继续阻拦的道理,随後示意小厮退下,神情温柔专注望着兰沉。
李锦司见驱赶自己的小厮离开後,整个人脱离禁锢,脸上又扬起了浮夸的神情,回想当年的设局,兴致勃勃靠近兰沉说道:“当年你夺走隽寒的茶杯,主动喝了里面的毒,是我和其馀人悄悄下的,主要是想验证你对隽寒的真心罢了。”
话落,兰沉嘴角的笑一僵,眸色跟着沉下。
兰玉阶瞬间捕捉他的变化,立即上前一步,转身将兰沉挡在身後,用一种命令的口吻朝李锦司道:“够了,你且去包厢歇息吧。”
“等等。”兰沉从他身後缓缓走出来,佯装平静询问李锦司,“你们当年如何断定我不会喝错?”
李锦司正想劝兰玉阶莫要大惊小怪,一听兰沉主动追问,兴奋笑道:“你可还记得我当年问你的话?”
兰沉怎会忘记,松开紧咬的牙关,一字一句回道:“记得。”
当年夫子谈起荀彧之死,他因夫子所言而陶醉其中,年少不懂收敛锋芒,当衆感慨一番引得夫子夸赞。
怎料课後李锦司带着学堂几人闹哄哄过来,当时他的书桌挨着兰玉阶,李锦司将他们的书桌拼在一起,之後拿起兰玉阶的茶杯问他:“你如此喜爱你的兄长,若他的茶水有毒,你又可会为他饮下,救他一命?”
答案是必然的,所以他不假思索拿起茶杯欲一饮而尽。
当年兰玉阶从这群人的行为中察觉不妙,所以将二人的茶杯交换,警告李锦司等人莫要胡闹。
“不过你兄长千算万算,也没料到两杯都有毒吧。”李锦司仍旧一副玩笑的模样说道,“可惜不知谁人手抖,下毒没点分寸,给杯子抖多了点,险些让我们小云泽命丧黄泉了。”
他说得那样轻巧,像在阐述着一件无关要紧之事。
可他的一字一句皆让兰沉感到无比反胃,尤其看见李锦司以此为乐的样子时,他恨不得割了这人的头颅喂狗。
但他不能,天子脚下金陵城,此处又临近官衙,一旦有人报官状告他草菅人命,必然是少不了走一趟刑部。
时隔多年,他对于下毒一事毫无证据,即使有人证在场,但这些人何尝不是狼狈为奸,他区区一个无权无势的面首,又能如何出这口恶气?
兰沉紧握着袖下的双手,侧目看向身旁的兰玉阶,他看着这位从容不迫的兄长,胸腔里排山倒海的恶心一涌而上,如被异物堵着的喉咙瞬间被这口浊气冲破,他快速捂住嘴,紧接着几声重咳打破了宴席热闹。
“云泽!”兰玉阶率先转身将他扶着,脸上的温和被担忧打破,“这是怎麽了?”
兰沉边咳边摇头,馀光见小厮端起桌上的茶递了过来。
“砰——”茶杯碎落一地。
是兰沉挥落的,他下意识想退远,可兰玉阶还扶着自己,衆人见状不妙,纷纷停下动作观望这边动静,只见他被围在数人中间,和每个人都保持着距离,根本无人能靠近。
兰沉咳了好一会儿,忍着被兰玉阶触碰後的难受,被迫掩嘴起身,深吸一口气平复内心,无视衆人投来的目光,扯开被他扶着的手,倏地转脸道:“兄长,恕我身子不适,今日便不奉陪了。”
他咳嗽後的声音略带沙哑,语气十分坚定叫人不容拒绝。
兰玉阶不悦睨了眼李锦司,眼底虽无责备,但明面上少了客气,看得李锦司心里发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