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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的灯被陈春决关上,躺在床上的李霜看他走到床前的落地窗前,想将纱帘拉上,拉到一半却停下动作,“留一点月光吧。”
李霜轻轻地嗯了一声,将被子往上拽了拽,陈春决也躺在铺好的被子里,大抵是要入睡了。
“晚安,李霜。”
“嗯,晚安。”
月光被云层遮挡,一霎消失。房间里仅剩墙上的蘑菇灯,散发着稳定的暖色的光,李霜稍稍心安。
房间里悄无声息,小猫不知跑到哪里睡觉去了,在隐秘角落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床侧传来翻身声,李霜从蘑菇灯移开视线,看着那团身影辗转反侧,她轻勾唇角,却不知如何啓齿。
他不是垃圾桶。
李霜千不该万不该将自己的一切负面情绪抛过去。
一阵诡异的沉默过去,李霜闭上眼睛,快要睡过去时,陈春决突然出声试探:“李霜,你还醒着吗?”
“嗯,怎麽了?”
陈春决欲言又止:“我…有话想和你说。”
“你说。”
“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在游乐场说过的话,就是在摩天轮的时候。”陈春决朝着李霜的方向,望着床边她垂在外面的手臂,那纤细的手指微微动了下。他借着微弱的光,伸出手想触碰,只馀下几寸的距离时,他突然停下了动作,“我说,除非你推开我的那句话。”
李霜睁开眼睛,眼前好似出现摩天轮上看到过的一瞬烟花,而後却是偌大的黑暗笼罩住她的眼睛,“记得啊。”
“那句话是我说错了。无论是现在或者以後,哪怕你要推开我,像上次那样让我远离你,我也不会离开的。”
李霜垂在床外的手指轻轻瑟缩了下,犹如心脏也跟着剧烈颤抖。在这寂静的夜里,陈春决的话语比烟花更璀璨,在她虚无的心里炸出一条裂缝,无数的月光涌入。
阴云散去,月光降落,她再也无法忽视这份沉甸甸的心意。
“李霜,我好像真的很喜欢你,喜欢到不想只是了解你的喜好,你的习惯。我想要更多,想让你的恐惧丶担忧丶喜悦丶甚至是平静丶绝望,都能让我知道背後的意义,而不是和其他人一样都是旁观者。”
你的每颗眼泪我都不能再错过。
李霜暴露在外的手指,惨白又冰凉,却突然有温热的触感贴上来,带着试探又犹豫的意味,在他退缩的那个瞬间,她回握住陈春决的手指。
心里的某个位置被什麽塞满了,李霜用力握紧,语气平淡,“陈春决。”
“嗯,我在。”陈春决往床边凑近,到达被子的边缘停下,反握住她的手。
“陈春决?”
“怎麽了,我一直都在的。”
李霜感受到温热的手指摩挲着自己的手背,她捏捏他的手,而後轻轻抽回手,撑在脑袋下方,看着那双在昏暗房间里依旧深情且充满耐心的眼睛。
“我没想要和前男友结婚,在婚礼前我和他就达成了一致,不领证,等婚礼结束後再和长辈们说真话。可是,我没想到婚礼当天,他女朋友会来闹事,我也不想再忍耐下去,就让叶幸然带我逃婚了……”
沉默如小猫的脚步,轻盈却挠人。
良久,陈春决不忍心再任由她折磨自己诉说,“可以下次再——”
“在路上,突然有辆车撞了过来,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什麽都不记得了,醒来之後,他们和我说叶幸然去世了,我怎麽都不相信,可是没人听我说话,也没人告诉我她的墓地在哪里。”
“陈春决,我很想她。可是她最後和我说了什麽,我却什麽都想不起来了。医生和我说,是我的大脑出了问题,太愧疚了,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所以你无法原谅自己。”
“对,我无法放过我自己,凭什麽活下来的是我,对她来说只是无妄之灾啊。”
陈春决仰着头,头发蹭在柔软的枕头上,像只与主人沉默对视的小狗,静静看着她流下的泪水。
“人生许多事都巧合到令人厌恶和抵触,可这仅仅是场意外,根本不是你的错,我想你自己也很清楚这件事。我不知道如何表达,但你换个角度想想,如果活下来的是她,你愿意看到她这样活下去麽,怀着对你的想念与愧疚,就这样错过一天又一天。”
李霜怔了一下,蹙起眉头,“不愿意。”
“那同样的,她也不愿意看到你这样的。”
“可是……难道我要每天幸福快乐,没心没肺地活下去,最後渐渐忘记她,这样才对吗。”李霜下意识抵触,翻了身背对着他,手臂缩进被窝。
“对,你就要这样活下去,这样死去的时候,才有资格见到她。”陈春决想要安慰她,恨不得立刻去拥住她,告诉她你值得被爱,也要肆意活下去,但他不可以。
一阵风从窗的缝隙里穿过,墙上贴照片的胶带陈旧,被风一刮,照片微微起伏了一瞬。
陈春决的家里有他的味道,是寂静的松林里,阳光停留在松叶的那一瞬。柔软的枕头里充斥这种味道,令李霜渐渐松弛到能袒露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