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章砸到桌面的声音。
萧颂怔了很久,眨了好几下眼睛方缓过来,咬着舌尖逸出两个字:“细说。”
“我也不大清楚。”高阳叹气,神色复杂,“他昨夜才回神都,是若芙身边的侍女来向我禀报的,今早上我去看了一眼,两个人病得一个比一个重。”
王若芙是高烧不退,林世镜是沉疴痼疾。
萧颂略忖,终还是没下死命令传唤林世镜,“朕给他三日时间,三日之後,无论他伤得多重,林世镜要到千秋殿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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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山端着两碗药,慢慢走近榻边的一双人。
“公子……先喝药吧。”
她慢慢将药碗递给林世镜,“这是高阳公主府中的大夫为您配的药方。”
林世镜看不见,接得不稳当,药汤洒出了一点。他仰头喝干净,又问碧山:“我回来的消息只和高阳说过?”
碧山忙答:“是。”
“好。”林世镜让了位置,“来给姑娘喂药吧。”
碧山挪过去,一勺一勺往姑娘嘴里喂,然而王若芙牙关紧闭,总是喂一勺,吐半勺。碧山眼泪跟着药汤一起落下来,又不敢哭出声音,怕林世镜跟着担心,咬着下唇无比压抑,伸手擦去王若芙颈间洒落的药汤。
“她怎麽样了?脸色白吗?是不是瘦了些?”林世镜轻声问。
碧山瞧着姑娘,比起几年前瘦了,线条日渐锐利,脸色也变成了病态的苍白。
她不敢说。林世镜听得一室长久沉默,也明白了。
“她这样病了几日了?”林世镜又问。
碧山:“自冬月初九去了一趟太极宫起,一直昏昏沉沉病到如今。”
林世镜目光无神地看向远方。
原来冬月十一都过了,王若芙在病中又长了一岁。
他坐在榻边,无声地守望着王若芙。窗外又下起雪,今年入了冬,神都的雪就没停过。
碧山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眼眶愈发酸了。
她退了出去,于是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
林世镜摸索着,轻轻抚上王若芙的脸颊,烧得那麽烫。
失明这麽久,他第一次恨自己看不见。
“你救了老师,救了楼凌,还救活我,为什麽到自己……”林世镜几乎哽咽,“便救不活了呢?”
“不是说了吗?这一世长命百岁,与我一起。”
“我活回来了,阿芙,你呢?”
他不断呢喃,滚烫的泪一颗颗落下来,断线的珠子般打在王若芙脸颊。
如同他看到南广的那封奏章,得知她以身犯险,在毒窟里险些被人扒皮抽筋的那个夜晚。
林世镜这一生的眼泪为王若芙哭尽。
王若芙在一场漫长的丶醒不过来的梦魇中,经历了一场雨。
她看见一个水红色的影子,在昭阳殿的牌匾之下,淋着雨,慢慢朝她走近。
那人有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面孔,但是白得透明丶骨骼细弱,她很疲倦,但看得出养尊处优,一点都没有风霜的痕迹。
她们静静对望。
那个“她”忽然说,你这样真漂亮。
王若芙怔住,她想:我是怎麽样的呢?
“你的皮肤变粗糙了,青筋也变明显了,身上不柔软也不瘦弱,还有很多伤疤。”那个“她”说,“可我觉得,你比我漂亮得多。”
这是一副,历经风雨摔打的躯体。
王若芙怔怔望着掌心,那里还有两道深深的疤。
“你还有很多很多没做完的事。”那人说,“你已经找到自己的理想了,不是吗?”
天下之大,任卿自由行。
一笔写苍生,万字救黎民。
醒醒吧,雨要停,天要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