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钦看见了她,含糊解释道:“半夜里几家房子塌了,叫我过去帮着修一修,没大事,都是皮外伤。”
“过来坐吧。”林世钦包扎完对王若芙说,“今天天气还好。”
云开雾散,朝霞是温润的淡红。
王若芙脑子里一片混沌,她像是未开灵智的婴孩,一时间所有所有烦扰挣扎苦痛都被下意识地回避,她不谈死讯也不谈遗骨,只问林世钦:“江北有好的工匠师傅吗?”
“怎麽了?”林世钦问。
她展开掌心,上头躺着那枚白玉长命锁,“我想修一下,之前它是用金链子穿起来的。”
林世钦眼神凝在那枚锁上,须臾,方沉声道:“我去问问。”
过了会儿,王若芙问他:“兄长预备在江北待到几时?”
“怎麽也要送你走吧。”林世钦道,“你若是一个人待在这里,谁能放下心来?”
王若芙缄默几息,犹豫问道:“那……您真的不回神都吗?”
“回去做什麽呢?”林世钦苦笑,“一家人抱头痛哭吗?”
王若芙无言。
林世钦叹了口气,“其实不回去比回去好。爹娘见了我,更要想到栖池英年早逝,多可怜。我回去也不是对爹娘的安慰,只怕更加重他们伤情。”
她忍不住捂了脸,语声越来越低:“但我也实在不知怎麽面对舅父舅母……”
并非血脉相连的外甥女丶早早离绝了的儿媳,出走三年多回来,带进家里的却是林世镜的死讯。
王若芙又该怎麽说出口呢?
林世钦堪称慈爱地看她,目光低垂,“栖池那麽喜欢你,爹娘不会怪你的。”
他徐徐道:“当时你阿嫂産下死胎,几月後离世,我也不知怎麽告诉岳丈。满腹愧疚地上门,才发觉人家从未怪过我。因为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王若芙懵懂擡头。林世钦望着她,又重复了一遍,“是栖池命数不好,和你有什麽关系呢?”
正是她出神这阵,外间传来脆生生的一声:“王姑娘!”
王若芙回头,小望正哒哒跑过来,稚嫩的脸上还没擦干灰印子,“王姑娘,听说你来江北了!之前一直在军中没空,现在章大人让我来陪陪你!”
她轻笑,“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小望一愣,纠结地挠了挠头,“但是章大人说,加固堤坝不缺人,他嫌我力气小,叫我到您身边来偷个懒……”
“话也不是这麽说。”林世钦及时打断他,“既然是章大人交给你的任务,那你就在这儿陪着吧。”
小望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把章览卖了,呆呆在王若芙旁边坐下。
王若芙递给他一张丝绢,“擦擦脸。”
小望正要伸手过来接,刚低头的工夫,却是一顿,“咦!这个……?”
“怎麽了?”王若芙循着视线看过去,见他的眼神落在她握起来的拳。
“小望!城东塌了间草房!快出来!别偷懒了!”
“哎……哎!”
小孩子连丝绢都来不及还,腿一蹬就跑出去了,“王姑娘!我要去干活了!”
他走後,林世钦也轻声道:“我也去忙了。若芙,要是有什麽事,及时让人来叫我。”
游廊之内,剩下王若芙怔怔低头,她展开掌心,上头只躺着那枚长命锁,握起拳,缀着的玉流苏便从虎口漏出来。
小望在看这枚长命锁吗?
他没说出口的未尽之言,是什麽呢?
风消雨歇的日子里,江北的海风拂过鬓边时,是清凉而柔和的。
王若芙在游廊坐了大半日,笔墨都快被吹干,信纸被揉碎无数张,她才勉勉强强写出一封措辞潦草的信,笔力松散丶笔迹破碎。
信鸽展翅飞向天际,一路往北去。
王若芙松懈了力气,腿软跌坐在游廊扶手时,才发现夏秋交际,她却又出了半身虚汗。
寂静了一整日的县衙在夜幕降临时分忽然喧嚣起来。王若芙隔半座院子看着伤员人来人往,忽地心里一紧。
她忍着膝盖的痛痒走到前院,担架上闭紧了眼丶浑身冷汗,疼得神智不清的,竟然是林世钦。
章览正巧看见她,忙跑过来:“王姑娘你怎麽下地了?能走吗你这腿?”
“我没事。”王若芙道,“你们是出什麽事了吗?”
章览眉头皱着,神色微凛,“我领着右骁卫重建屋子的时候,原本贴在一起的几根梁柱本来就松散,一下子就倒了下来,压着了林大人还有几个将士。”
王若芙眉间猝然一跳,“人呢?都还好吗?”
“四五个重伤的,都擡回来了。”章览黯然道,“还有……还有一个当场就没气了……”
王若芙眼前猛地一黑,她咬着舌尖,问道:“是谁?!”
章览似不忍再说,几番犹豫,“……你认识的,是小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