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失血气虚,林世镜这一觉睡了很久,他醒来时臂弯空空荡荡,就剩下一缕清苦的香,淡淡萦绕不去。
他取了棉布过水,擦干净身上剩馀的黏腻。那件旧外袍不知去哪儿了,他只能披件新的,一身清爽地出门。
主将帐外很安静。林世镜绕到帐子後面,正瞧见往挂绳上晾他那件外袍的王若芙,衣裳湿答答地滴水,她却全不在意,动作娴熟地往裙上一抹,回身才发现林世镜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
“别瞧了。”王若芙走过去,“从前是你洗没错,眼下我可不好意思劳动伤员。”
林世镜轻咳一声,问她:“饿吗?”
一路风尘南下处理了方显,又马不停蹄赶到他身边,王若芙简直快饿晕过去。
他们俩离绝之後再见面先是不管不顾地胡闹了一通,现在又双双到临时搭起的小竈边蹭吃蹭喝。
林世镜给她盛了碗青菜汤,又掰了一块面饼,“行军吃得不大好,难为你凑合了。”
“有热汤喝不错了。”王若芙脸埋进豁了口的汤碗里。遥想她这三年饥一顿饱一顿,最惨烈的时候连着跋涉三天三夜,只能在河边舀点水喝。
林世镜听完,却是沉默。
两人方才在那张窄小的行军床上挤成一团,“哥哥”“宝贝”地浑叫,一出了那帐子,倒真像是一对离绝夫妻,双双尴尬无言。
“战事顺利吗?”王若芙没话找话。
林世镜点头,“夷人不大成气候。”
她干巴巴地“哦”了声。又听林世镜问:“怎麽突然过来?”
王若芙眼神垂下去,“……奉圣命,处理方显。”
于是再度无话。
其实林世镜有很多想问她的。
这些年都去了哪里?身上多了多少伤?过得开心吗?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我很担心你,你知道吗。
但端看王若芙日渐坚毅的神色与锐利的气质,林世镜便觉得问什麽都没意义了。
十七八岁绮年玉貌的年纪,纵然在三径风来有人千方百计娇惯她溺爱她,但那也不过是个漂亮牢笼。
王若芙早早意识到了“依附”是最磋磨人心气的事,因而她即使沉溺过桃花源的清净安稳,却依然能利落斩断一切。
宁肯风刀霜剑地吃苦,也不肯从此作为另一个人的附庸。
喝完汤放下碗之後王若芙便忘恩负义,轻飘飘地抛出一句,“我回神都时,看见百擡聘礼擡到城东去了。”
结果林世镜全然没领会她意思似的,只问道:“你回神都了?怎的突然回去?有什麽事吗?”
王若芙被他一噎,又不能实话实说,瞥他那斯文带笑的脸,当真一拳打在棉花上气不打一出来,嘀咕道:“反正和你没关系。”
“也是。”林世镜怡然道,“你想做的事什麽时候跟我有过关系?”
王若芙眉梢一挑,“你真要跟我装傻?”
林世镜坦然到底,“我真听不明白。宝贝。”
她被这声“宝贝”震了一下。
转念又想起高阳给她的那封信,和她在神都眼睁睁看见的流水一样的聘礼,那聘礼上还系着两只大雁。
也许不是他的。可是他现在在与另一个人议婚,不是吗?
王若芙默了一瞬,非要争口舌上的长短,“你要迎进门的新娘晓得你背叛她吗?晓得你同前妻见了面就睡在一起吗?”
她说着说着,眼眶鼻尖无端红了,坚毅的脸又难得可怜巴巴,化成柔和的一滩水。面上平静,底子里却张牙舞爪,不讲道理地刺林世镜,“人家知道你动不动管别人叫宝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