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释真默然一刹。她知道萧颂其实不会在意妻妾怎样算“好”,只要不惹出麻烦来,他都愿意说她很好。
“但皇後殿下说我不够合格。”徐释真坦言,“我听了女官两个时辰的训诲後,在繁祉门下站了良久。殿下知道吗?皇後说,除去诞育之功外,我几乎帮不上殿下任何一点忙。”
萧颂蹙了眉,“母後对谁都能挑出错来,你不必将她的话当真。”
徐释真却很坚持道:“殿下可以这样对我说,但我却不能那样做。”
她要代太子殿下侍奉父母,要尽孝道丶尽妇道,要做天下女郎的表率,无论维系人情还是迎送宾客,都是她应做的事。
但没有人告诉从前的徐释真,她未来会是太子的嫔御。
所以她入东宫後,摔摔打打地犯了很多错。那些繁复的人际关系,她总是很难厘清。
皇後殿下说,她没有太子良娣应有的气度风姿,她看上去太柔弱了,国朝的女子典范不该是她这样的。
她知道,她应学着为自己塑一座金身。
可释真释真,她来到这个世界,本就只为一个“真”字。
这许多许多的话,徐释真都慢慢地丶近乎倒苦水般讲给萧颂听。
最後她释然地笑着说,“殿下未来不会只有我一个嫔御。等到以後,殿下不需要我了,请您予我一处容身之所,让我了此馀生,便足够了。”
北境来了军报,就在徐释真话音落下的一刹。
萧颂来不及回答她,他低声对亲卫道,传召林世镜与金吾卫右威卫将领千秋殿议事。
说罢他匆匆离开,徐释真望着黄昏下的背影,他肩膀宽大,足够撑起万里江山沃土,却容不下妻子想要的片刻依靠。
七月末,秋雨一场,天气转凉。
崔慈音走进千秋内殿时,圣上如瘦削的一棵老树,佝偻着腰站在窗台边上。
金黄凤袍端端正正铺在身前,崔慈音叩首行礼。不等她额头碰到青砖,圣上便道:“行了,起来吧。你我当了大半辈子夫妻,还行什麽大礼?”
崔慈音却不听,径自叩头,起身时道:“礼不可废。妾永远是圣上的臣。”
圣上缓缓走到书案前坐下,明黄的寝衣于他都显得累赘了。他声虚气短,道:“你可知我为何召你来?”
不等崔慈音回答,他便道:“崔慈音,我已大限将至了。”
崔慈音面无表情,“圣上万岁。”
圣上直视着她,忽道:“你当真可笑。”
他今日难得神思清明,又道:“你明明盼着这一天很久了,还装什麽?”
“圣上若要这麽说,当真折煞臣妾。”崔慈音目光落在青砖的神龙穿云纹样,“圣上与妾夫妻一体,圣上所盼,才是妾之所盼。”
圣上不再多说什麽,只将书案上的一幅明黄卷轴展开,喃喃念道:“朕之长嫡,天禀英姿,质性明睿……”
既有谦恭孝悌之德,更兼宏伟通达之量。今授之以皇太子册宝,正位东宫。惟望尔智以容善,仁以爱人,戒骄去矜,亲贤远佞。承先祖之贤德,啓後世之长明,永保国朝昌隆之福哉。
那声音渐渐弱下来,念到最後,不时伴随着一两声虚弱的咳嗽。
崔慈音铁铸一般的庄重面孔终于有所动容。
“这是十年前,册封子声为皇太子的诏谕。”圣上缓缓道,“慈音,当时你在我身边,我和你一起把这封诏谕交到了子声手里。”
“那时,我就相信,我这一生再不会有比子声更好的继承者。”
崔慈音仍记得,那是春日里的一个晴天。将将十岁的萧颂已然脱了稚气,一举一动都是太子典范。
他从来都无愧于诏书上那句,天禀英姿。
圣上又徐徐道:“我知道,我资质不过足够守成而已。但幸而,我给国朝带来了子声。他会是继圣祖之後,又一个垂范千秋的明君。”
他对崔慈音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