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结束已经接近凌晨,外面不知何时飘起小雨,淅淅沥沥淋湿了一地。周云程收完碗筷出来,被天边闪过的雷惊了一跳,拍着胸脯开玩笑道:“谁是不是又发誓了?”
郑钰欣翻翻白眼,转头问起另外两个人:“你们宿舍楼应该已经不让进了吧?要不今天先挤挤将就一晚?”
其实她这话主要是询问方垚的意见,周裴虽然脾气不好但遇事基本都持无所谓的态度,然而方垚却不一样,相处几个月郑钰欣基本摸出了他的脾性,这小孩看上去像米团子一样软糯,怯怯的还有点社恐,实际心里犟得像头牛。
郑钰欣问完十分忐忑,生怕方垚会因为自己那句“我还以为你俩有点情况”转头就走,没想到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对方低着头淡淡地说了一句:“都可以。”
方垚回答的时候脸上没什麽表情,准确来说是大家都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头发生长速度极快,暑假两个月时间又长到了之前的长度,细密的黑发垂下来挡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下颌角的轮廓。
“那就洗洗睡吧,明天早早起床回学校。”郑钰欣说完擡眼观察周裴的神色,对方却一幅早已料到的神色,冷冷地瞥她一眼,深色眸子里藏着刮人的钝刀。
郑钰欣缩缩脖子,连忙拉着不明所以的周云程逃回卧室。
趁着方垚去洗漱的时间,周裴整理了下之前买的工具,赶在方垚进屋之前全塞进了最顶上的柜子里,顺便翻出新被子铺在床的最右侧。
门被推开,方垚穿着大了一个尺码的睡衣站在门口,浑身散发着热蒸汽,一双杏眸湿漉漉地盯着正在铺被子的周裴,纠结好半天才出声打断:“不用铺,我,我睡地上就行。”
周裴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回身望去,语气淡淡的:“没有多馀的垫子铺地上。”
发丝上的水珠顺着侧脸流进肩窝,痒痒的,方垚擡手蹭了蹭,说:“没事,一床被子就够了。”
夏夜的风混着雨水的湿气飘进屋内,方垚身上那件宽大且不合身的睡衣被吹得鼓起,露出肩颈和胸膛大片白嫩的皮肤。周裴眯了眯眼,眸子里流转着意味不明的情绪,不过很快他便移开视线,克制地捏了捏拳头,哑声道:“你睡床上吧,我去找周云程要张毯子。”
他说完不给方垚拒绝的权利,转头就出了房间,然後隔壁便传来里窸窸窣窣的声音。
又过了十来分钟,周裴抱着张毯子回来了。他刚洗完澡,发丝还蒙了层水雾,乖顺地贴在额前,比平日少了几分攻击性,显得亲和不少。
方垚如坐针毡,揪着衣角道:“要不还是我睡地板吧。”
周裴没吭声,只是默默抱着毯子铺到地上,然後裹紧被子躺下。
方垚无奈,只好爬上床钻进被窝。夏天其实不用盖被子,但今夜下了雨,温度降低,手脚漏在外面还有些凉,方垚从小体寒,加上老寒腿的缘故,更是不敢受冻。
脸埋进被单里,鼻翼间充斥着陌生却又熟悉的清香,这个味道方垚在周裴的外套上闻到过,还带着点丝丝缕缕若隐若现的乌木香,淡淡的,很催眠。雨势渐大,窗外闪过几道雷,方垚将手枕在脑後,耳边再次响起郑钰欣的声音。
“他亲眼目睹母亲死在自己面前。”
身旁传来缓慢均匀的呼吸声,方垚闭上眼,想起自己年少无知时犯下的错,惩罚留下的烙印直到现在也会隐隐作痛,阴雨天更甚。
那些辗转反侧丶无处诉说的苦痛,他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第二遍。
方垚睁开眼翻了个身,离床沿近了几分,但这个角度依旧看不到任何东西。他也没想过要看到什麽,只是想离那抹乌木香近一些。
被单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方垚侧身盯着衣柜,突然很想知道周裴是否和他一样,也在某处留下一道疤,是否也和他一样,在这样阴沉的天气隐隐作痛。
翻身的动作蹭到了胳膊上的抓伤,疼痛感再次袭来,方垚倒吸了口气,在疼痛中忽地明白周裴今天为什麽如此生气。
跨越漫长的岁月,母亲带血的手臂和眼前的画面重叠,再度失去至亲至爱的恐惧感将他推向了深渊的边缘。
他怕一脚踏空,睁开眼留下来的只剩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