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意识并不清晰,只能听到所有人都在哭。打过他一巴掌的母亲在哭,从未了解过他学习情况的父亲在哭,长期袖手旁观的老师也在哭。
方垚偏头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这个世界吵闹。
晚上母亲拉着他毫无温度的手说已经报警了,学校答应会让他们退学的,好像还会坐牢。
他抽回手缩进被窝,消毒水的味道萦绕在鼻翼,他淡淡地应了一声。是“好”还是“嗯”,他已经记不清了。
两周後他穿着崭新的校服重新回到班上。听前排的女同学说那几个人渣转学了,以後再也没有人会打他骂他了。
高考那天下了雨,他坐在考场听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雨点声,明明三十多度的天,他却浑身冷得直抖,手腕也疼得钻心,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他没去成理想的大学,随手报了个外省的大学,专业也是随便选的。
开学那天他没让任何人来送,独自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进了火车站。
火车缓缓啓动,那些高楼大厦丶寒冷的雨夜丶红肿的脸颊,通通都丢在了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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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酒店的路上几人都默契的没再说话,进房间之前周裴问贺子秦借了根烟,两人靠在走廊尽头的吸烟区吞云吐雾。
周裴很久没抽过烟了,一时间分不清嘴里苦涩的味道究竟是源于哪里。窗户半开着,他探出脑袋朝天空望去。
难怪一到下雨天方垚就会失眠,难怪他一闻到烟味就会咳嗽,难怪他的膝盖会疼,难怪……他从来不提过去。
周裴忽然很想知道,这个冬天冷得刺骨但却不下雪的城市是怎麽养出这样一个方垚的。方垚就像是片轻盈剔透的雪花,轻轻一碰仿佛都会碎掉。
这片雪花跨过山海,飘落到他的心尖,脆弱但锋利的棱角只割伤了他一人。
窗户半开着,周裴探出脑袋呼出一口浓雾,深蓝色天空隐隐有几颗星星在闪烁,他垂眸摁灭了烟头。
贺子秦弹了弹烟灰,撇嘴道:“真浪费。”
周裴不置可否,拈着尚有热度的烟头说:“不喜欢这个牌子的烟。”太苦了,还呛鼻。
贺子秦“呵”了声,斜眼睨他,表情里藏着玩味的笑:“怎麽,心疼啊?”
周裴明知故问:“什麽?”
“别装。”贺子秦转了个身,曲起一条腿斜靠在玻璃窗上,夏夜的风吹得他眯起眼睛,“你脸上写得一清二楚。”
“……”
“你不好奇我怎麽知道的?”
“……”周裴沉下脸,不打算回答。
贺子秦自讨没趣,摸摸鼻子坦白道:“那我就直说啦。”
“前段时间我不是借你手机用吗,你报锁屏密码的时候我感觉有点不对劲,後来我自己在手机上切到九键试了下,发现那几个数字组合起来刚好是拼音版的fangyao,然後我……”
周裴开口打断:“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贺子秦立马怂了下去,两手食指互戳:“还有……我对象。”
周裴沉默了会儿,临走前撂下一句:“管好你的嘴巴。”
贺子秦缩着脖子胆战心惊地敬了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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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裴轻手轻脚地进了房间,方垚已经睡着了,只留着一盏微弱的床头灯照亮。
周裴蹬掉鞋走过去趴在他的床边,一手托腮,一手隔空描摹方垚的五官。方垚的睫毛颤的很厉害,大概又在做噩梦,他想伸手抚平,可不知为何今日生出了一种名为怯懦的情绪,阻碍了他的勇气。
他盯着眼前眉头紧皱的人,盯到眼眶发酸,眨眼间几乎要掉下眼泪,这才极轻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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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声很近,气息也滚烫。方垚缩在被窝下的手指攥得愈发紧了,掌心渗出细汗。
他感受到了周裴近在咫尺的呼吸,也听到了那声轻而沉重的叹息。
他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情,想起周裴通红的双眼,还有那句托起他无限勇气的“我知道”,後知後觉地回味,隐藏的情绪终于在黑暗中一点一点流露出来,鼻尖渐渐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