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周裴不解。
贺子秦说:“幺儿不喜欢闻烟味,咱们抽烟避着他点。”幺儿是他给方垚取的昵称。
周裴一愣,意外之馀还有些担忧,意外的是贺子秦竟然如此了解方垚,担忧的是他对方垚简直一无所知,心底压着的那点小心思更显得可笑荒唐。不过周裴向来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他朝那边望去,状似无意地问道:“是吗?你怎麽知道?”
“很明显啊。”贺子秦弹了弹烟灰,一边刷着短视频一边回道,“你没发现每次我们抽烟幺儿都离我们很远吗?”
他说的太轻松,好像这是个人人都应该知道的事情。周裴呼出一口浓白烟雾,沉默良久,低低“嗯”了声。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候周裴都没有再说话。他很高,逆着光的宽肩长腿在地上投射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不偏不倚,正好到方垚的脚边。
两个人的影子像是两条没有连接的线。
他们三个直到最後也没再进去,里面一群人闹到雨停。
饭後全当消食,一行人嬉笑打闹着往学校走,方垚走得慢,独自缀在队伍最後,贺子秦回头催道:“幺儿,别神游了,快点走吧,你大爷该锁门啦!”他站在灯下,一旁立着周裴。
周裴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想必是等得有些烦了。
方垚不敢墨迹,快步追上。
他是有些怕周裴的,一米八几的大高个配合清冷的眉眼,老远都能感受到压迫力。更何况周裴不怎麽待见他。
回到宿舍,方垚三两下收拾完便爬上床钻进被窝。班级群里传来大家互道晚安的消息,其中夹杂着部分人的合照,周裴随意扫了几眼,没在合照中找到想看的面孔,百无聊赖地退出微信,一擡头,刚换完睡衣的贺子秦朝他挑眉:“睡前一根烟啊。”
两人各衔一根细烟,还没出九的天依旧能冻的人鼻尖通红,贺子秦拢着手点火,蹲在早已枯黄的盆栽旁口齿不清地问道:“你最近不忙了?”
周裴正想事,被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搞得有点懵:“什麽?”
猩红的火光忽明忽暗,贺子秦吐出一口白色烟雾,说:“你不是在做生意吗?每天忙得见不到影子,怎麽今天有时间参加班里的活动?”
周裴言简意赅:“淡季,人少。”
贺子秦点点头,眯着眼又吸了一口,冷冽寒风随之钻进肺管,呛得他狠咳了几声。清清嗓子,他又问:“难怪,那你别的店呢?”
周裴倒是没想到他如此挂念自己的生意,一时有些语塞,不过人话问到嘴边,不回答又显得自己不领情似的,想了想敷衍道:“还行,不忙。”
两人又在冷风中闲扯了会儿,一根烟燃尽,各自收拾着回屋睡觉。
大概是白天在KTV睡太久的缘故,周裴翻来覆去半个小时都没睡着,吱呀呀的床板声倒是惹得对面的人哼唧了两声以示不满。
他干脆翻身下床,从换下的衣服兜里掏出一根烟,刚要点燃,忽然想起那句“很明显啊,你没发现每次我们抽烟幺儿都离我们很远吗”,手到嘴边停在空中,顿了顿,周裴又把烟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他确实没有发现,因为他离方垚一直都很远。
周裴咂咂嘴,转身看着床上的人。嘴里没滋没味,心里……心里就不清楚了。
踏上台阶,周裴俯下身去,目光落在方垚因头发散落而露出的整张面容上。
他很少这样近距离看方垚,去年刚搬到这间宿舍,彼此不熟加上他平时很忙,一学期下来两人没讲过几次话,今年过完元宵开学,到现在只在开学那天打过招呼。
今晚没有月亮,窗外小雨淅沥。借着外面路灯微弱的光亮,他看到床上的人睡得并不安稳,秀气的眉头拧在一起,不知道是做了怎样恐怖的噩梦。
他盯着那张小脸忽然心痒难捱,又怕做出出格的事,赶忙移开视线。目光在床上游走,看到被窝外悬空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想帮忙掖掖被子。
手指触碰的瞬间周裴捕捉到异样。
这是——
那单手就能攥住的手腕上蜿蜒的缝合痕迹微微凸起,一指长的疤痕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如同一顶天雷毫不客气地劈到周裴的头上,震得他几乎发晕。
眩晕带来的失重感让他差点摔下台阶。
这是什麽呢?
是睁开眼後的血红,还是女人灰白的面孔。
纷杂的画面一股脑涌来,周裴稳住心神,抓着扶手站好,犹豫着伸手摸了下那道痕迹,可那凸起的疤痕却好似漏电的线,触到的瞬间便传来刺痛。
无法想象,当时的方垚,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抑制住本能的身体反应完成这一动作呢?
印象里方垚是个话少丶内向丶甚至有些怯懦的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连一句完整的自我介绍都讲不清楚,“我叫方垚,来自沭河”,八个字,磕磕巴巴好半天。
这样的方垚,无疑比平常人需要更多的勇气来支撑自己。
周裴感觉嘴里有些发苦,微凉的指尖滑过方垚的掌心。他想,方垚後悔过吗?或者说……方垚那时候害怕吗?
应该是害怕的,周裴见过那样的场面,只能看着自己身体里的血源源不断地流走,无助又绝望。
周裴站立许久,心里终于觉出一丝名为疼的滋味,他隔空描着方垚清秀的五官,任凭心底欲望的枝桠肆意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