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人在紧要关头,总能爆发意想不到的潜力,连自己的身体本能都可以违背,江明曜一时间屏蔽了伤口撕裂的疼痛,扑倒在谢冰仪身上,致使她的枪口微微偏移,子弹没有正中头颅,而是从下巴擦了过去。
由于後坐力太大,谢冰仪的头撞在了船面,一时间昏厥过去。江明曜这时才感觉身上的伤口已经在挣扎的过程中被扯裂开,出血量剧增,疼痛不已,他低头看了看大概位置,并不是要害。
比起他,谢冰仪身上的伤势恐怕更加危险,子弹虽然没有要了她的命,但她裙下藏着的伤势是未知的,就她的出血量和难以动弹的肢体来看,她才是更加危在旦夕的那个。
晨光微熹,海面上起了青色的大雾,江明曜把警服脱下来,裹住已经开始发冷的谢冰仪。蓝色的日光一点点镀进破船,远方渔轮的汽笛声终于被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声取代。
江明曜看着摇晃的天花板,思绪逐渐飘远,很多很多年以前,谢天荣夜间离奇死亡的阴谋论传的满天飞,他跟着师父做过排查工作,尽可能确保不是谋杀。那时候他负责的是查阅监控录像,其中正包括由办事处抄送过来的,谢冰仪的“不在场证明”。
坦白说,那真是刻意到极点的录像,从福利社的管理人员那里得知,出于安全考虑,他们从来不会给女性安排夜班值守。然而那天原本值守夜班的工作人员突发食物中毒被送往医院,又偏偏那麽恰好,谢冰仪出现在附近,帮忙顶替了夜班。
她坐在监控摄像头下,全程没有和任何人沟通过,也没有接过电话,只是非常悠闲地坐在椅子上,盯着摄像头。
那双漆黑的美丽双眼里,写满了胜券在握的自信。
当她坐在监控下,仿佛跨越时空与警方四目相对的时候,她的父亲正在医院里遭受谋杀,那时那刻的她,在想着什麽呢?
那一刻,江明曜心中有一面鼓在轰隆作响,他那时还不明白自己急速升高的心率是所为何,只是本能地察觉到,他被一种由优雅外壳包装着的,残忍的内核吸引了。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是为了那僞装下的内核来的。
救护人员蜂拥而入,气氛过于紧张,以至于没有人去追究一个署长拥抱着嫌疑人这样暧昧的场面。
他们被双双擡上救护车,随行的警员吓得要死,以为谢冰仪和江明曜是同归于尽了。然而上了救护车才发现,江明曜除了失血过多面色惨白以外,还能意识清醒地和人沟通。
医生也表示没有大碍,手术取出子弹包扎好就可以。
警员抚了抚胸口,长出一口气:“阿弥陀佛谢天谢地……还好她准头不怎麽样,不然署长你就死定啦。”
江明曜扯了扯嘴角,这时他们的警车穿过隧道,他透过变黑的车窗,猛然想起他抱着黑妹的尸体去找谢冰仪时,人群中,她干脆利落的一枪直接打走了难度极高的大奖——她是枪法不准,还是枪法太准了?
………
………
“近日,检察机关破获一起团夥贪腐案件。经初步查明,该团夥主谋为叶派及其手下势力,其中包括前任颉岛议长谢冰仪,营建署署长石列军等人,存在长期利用职务便利,在市政工程丶土地审批等领域实施不正当交易,直接或间接导致企业破産,从中获利。并涉嫌谋杀,暴力胁迫等恶劣罪行。涉案金额特别巨大,情节特别严重,影响特别恶劣,目前24名涉案人员已悉数落网,等候最终的审判。”
“值得注意的是,叶派的腐败生物链已经全线崩溃,主谋叶振义已经认罪伏法,而参与锦绣山案的主谋之一谢冰仪则在重伤抢救回来以後,被专家鉴定患有严重精神问题,无法做出有效口供。但她并不会因此逃过制裁,相反,她将被限制人身自由,可能终身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直到她可以做出具有法律效应的认罪陈述那天——这起横跨十年的豪门罪案,已经成为立法署的标志性参考,在这里提醒所有观衆,切勿利欲熏心,犯下害人害己的罪行。”
扫荡行动进行的如火如荼,自然无人关注到舟曹区内部的人员变动。江明曜的辞职报告已经第二次被打下来,上级看他去意已决,最终同意他完成交接工作後卸下警徽。
舟曹警局内部可谓哭成一片,江明曜能力超群,工作负责,对他们这些小警员更是温柔体贴,他走了,上哪找那麽好的领导去。
“老大,为什麽一定要走啊?”散夥饭上,警员们都百思不得其解,露出极为孩子气的一面,拼命撒娇。
程梅隔着火锅缭绕的雾气,看着被衆人簇拥的江明曜,没来由的,她觉得江明曜卸下了僞装——这个人脸上升起微醺的醉意,嘴角呈习惯性的微扬,他的五官这麽多年来从未易位,发肥,还是和十年前毕业照上清俊的少年如出一辙,只是那双眼睛,那双她隔着雾气找到的眼睛里,始终没有一丝笑意。
他主动向上级交代了和谢冰仪的私情,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与叶派案件的相关联,但两人这麽多年来看似淡如水实则深似海的地下关系很难不引起警惕和怀疑,说来也奇怪,两个恋爱了十年的人,平日竟然连短信都不互通,只通过电话联系。什麽情书,信物,更是没有,他们之间的感情是靠什麽维系的?
也许是秘密。
和这次主动请辞一样,江明曜太累了。
程梅想,他这个人,身上也藏着不少的秘密,数十年的相处,同事们对他出身怎样的家庭,家人如何,童年如何,一概不知。他也许只是终于超负荷了,无法再接受任何的罪恶打击向他。
比起那个在精神病院里的女人,他似乎才是那个生活支离破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