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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悖论（第2页）

江明曜还在犹豫，师父忽然冲上来，一屁股把他从座位上顶开：“江明曜！你不要那麽上进好不好，我知道你很有钱，但钱是赚不完的，加班费留给我们这些老头就好，你滚啦！”

江明曜刚想说我哪有很有钱，但立刻就明白了师父的用意，谢冰仪也直勾勾盯着他，不容拒绝，她侧身让出位置：“男士优先。”

江明曜只好出去了。

江明曜跟在谢冰仪身後，小声说：“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谢冰仪：“嗯。”

江明曜：“拜托不要带我去高档餐厅，我进高档餐厅会过敏。”

谢冰仪似是嫌他麻烦，但还是保持微笑道：“当然可以，那你想吃点什麽？”

江明曜随手乱指了几家路边摊，分别是大肠面线猪血糕猪杂汤饭。

全是香气扑鼻的猪下水。

然後，他清楚看见谢冰仪的眉毛跳了跳，似乎在强压下想骂人的冲动，她这样的表情比较好玩，江明曜立刻投降：“开玩笑的～我最近减脂，好久没吃冰淇淋，不如？”

谢冰仪欣然同意，那时街头最流行土耳其冰淇淋，异域面孔的店员递给客人蛋筒，把冰淇淋球盘得天旋地转，就是不让客人接到。江明曜虽然没觉得有多好玩，但还是友善地配合了，还很是捧场地企图寻找规律。但谢冰仪是不会接受被人戏耍的，她见店员似乎要像逗其他人一样逗她，面色一沉，竟然有种威严，店员立刻收了笑脸，说OK，OK，用蹩脚的国语夸她漂亮，随後把奶油冰淇淋球盖在她的蛋筒上。

江明曜那时与她不熟，还以为她真的生气了：“对不起，冰淇淋这样好像也没有更好吃。”

没想到他一道歉，谢冰仪的脸就新雪消融，笑了起来：“我没有生气，我只是觉得那样很笨，装生气的话，他就不会戏弄我了。”

江明曜被这句话吸引，不得不承认，他对谢冰仪这类出身豪门的孩子有一种刻板印象，觉得他们如果想要得到什麽物质上的满足，哭一哭闹一闹就好了。但谢冰仪和她的家人，总感觉像是一家冰冷的雕塑。除了录口供那晚，江明曜日常在警局值班，从来没有见过一家三口同时出现。甚至大部分时间，都是谢冰仪独来独往生活着。

短暂的相处中，江明曜也感觉不到谢冰仪有任何“索取”的能力，她不索求关注，也不索要关心，仿佛认为那些不是理所当然的，冻的发抖连毛毯都不开口问他要。

但他的确察觉到她有很强的防御机制，仿佛随时在等待抵抗什麽伤害。

江明曜深知自己不能在她不知情的状况下怜悯她，但还是忍不住觉得，啊，有点可怜不是吗。

江明曜：“你很喜欢黑妹噢？”

谢冰仪点了点头。

江明曜：“干嘛不养一只？”

谢冰仪：“我妈妈对猫毛过敏，我爸爸对狗有阴影。”

江明曜：“他被咬过？”

谢冰仪停住脚步，她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讲一个可笑的故事，压了压嘴角，向江明曜讲述了谢天荣耿耿于怀的狼犬吃屎记。

她本以为江明曜会哈哈大笑，没想到江明曜竟是愣在原地，不可置信般：“就因为这个，他就不要它了吗？”

谢冰仪也愣住了，她思索了半晌，轻声道：“嗯，他的爱……是有条件的。”

江明曜认真道：“不是的，爱是没有条件的，有条件的不是爱。”

谢冰仪被刺痛了般：“那种感情不是每个人都有。”

江明曜也沉默了一会，他一边走，一边把冰淇淋球舔的越来越圆，越来越小：“我妈妈是护士，她的工作时间是轮班制，一般是早上七点到下午五点半，晚班的话，则是下午四点半到早上七点。现在想想，那个工作强度真是惊人，她一边上班，一边还要养育我，正常人根本就做不到吧。”

谢冰仪：“你爸爸呢？”

江明曜给她一个眼神，那个眼神的意思是：接下来我会告诉你。

江明曜：“我觉得我妈妈简直是超人，她下了早班，就会来幼稚园接我，顺便去买菜。菜市场有潮汕炸鸡翅摊，她每次会买六个炸墨鱼丸给我，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她很会做饭，冬笋炒鸡肉，红烧狮子头……睡前，她会给我念绘本。如果她上晚班，那她下了班就会直接回家送我上学，她前一天一定会备好丰盛的便当，一定要目送我被老师牵进教室，她才会回家睡觉。”

江明曜：“有一天，我们正在上课，有两个便衣警察敲了敲我们的教室玻璃，然後他们带我出去，并没有跟我说什麽，只是取走了我几根头发。过了几天，我又从课堂上被带出去，这一次，我直接被带到了警局。”

江明曜：“他们说，我的［妈妈］曾在一起手术中对孕妇宣告她的胎儿已经死亡，而産妇及其家人信以为真，最终选择由医院处理婴儿的尸体。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名护士钻了医疗系统的漏洞，将尚存呼吸的婴儿据为己有——这就是为什麽，从小到大，我从来不知道我有爸爸。如果不是有一天，我亲生父母在菜市场撞见买菜的我妈和我，他们看见我长得和他们一模一样，又认出接生的护士，感到毛骨悚然，随後去报了案，真相可能永远不会有被揭开的那天。总而言之，我一觉醒来，我的妈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新的爸爸妈妈，新的家人，他们……当然也很好，但那种隔阂，那种缺失，可能要用整个後半生去弥补。至于我的那个妈妈，她在法庭上表示她是意外怀孕又流産後精神失常，才决定要偷一个孩子养育，她最後还是去坐牢了，我们後面也被切断了联系。不论她的动机究竟是什麽，我都很确信，她是这个世上最爱我的人。但是，我不能承认我爱她，因为，这对我现在的家人来说很残忍。”

融化的冰淇淋液从手心流到地上，谢冰仪走在江明曜的前方，江明曜很自然地顺手帮忙丢掉剩下的半个蛋筒，并递了一张湿纸巾给谢冰仪。

然而谢冰仪转过脸来时，他才微微有些吃惊，谢冰仪眼中是被触动的盈盈水光，她一边擦手，一边看着江明曜：“不要因为真相否认你自己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