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这日是傍晚时分,露似真珠月似弓。
他转入内寝,经过那架落地屏风,看见墙边多出一株半丈高的珊瑚景观,旁的再无其他。
“原本这处——”崔芳上来欲解释,被他擡首阻止。
“挺好看的珊瑚,让屋中鲜亮不少。”他摸着物件,面上浮起温和笑意,眼中也露出两分兴致,瞧了好一会,方进入内寝。
当是一连二十来日论政督察,蔺稷确实累了,这日回来寝殿,一觉睡到天亮。
之後早朝,入勤政殿,午後歇晌,论政,归来寝殿。
日子同往昔一般,恢复得规律而平静。只是在屏风口看见那架珊瑚景观,他偶尔会停下多看一会。
他很喜欢这座珊瑚,觉得放在这处刚刚好,好在哪里他也说不清楚。但就是觉得,这处就该放它,放了旁的都不合适,惹他心烦又心惊。
他偶尔也会想起隋棠,基本都是在太医令请脉,论及沛儿身子的时候。
心道,“你不必忧心,宫中汇集天下名医,照顾个早産的孩子,总不在话下。不似你当初那般,中着天下无解的毒。”
想了想又道,“崔芳服侍你日久,我也派去照顾他了。”
隋棠自是安心的,蔺稷自重归寝殿,便再也没有梦见过她。
他饮食如常,起卧如旧。
他们互不相扰。
……
出征前夕,蔺稷去章台殿辞别太後,抱起襁褓中的婴孩。
七个多月的孩子,尽管瘦弱,但还是有些张开了。观之眉眼,海目星眸,口有唇珠,同蔺稷一般无二,没有半点母亲的影子。
“你可真会长!”蔺稷颠在臂弯与他说话,眉宇间笑意和煦,“就该这样长,长得全部都像阿翁,不许像旁人。”
杨氏闻言看他,左右不敢久视君颜,却也忍不住相互眼风扫过。
这日蔺稷离开时,见董真来给太後请平安脉。如今董真官拜六百秩太医令,除了统领宫中女医奉,原也给林群做助手,南宫中天子的脉案卷宗她也管。
蔺稷许久不见她了,这会看到莫名多看了一会。
“孤闻董大夫还不曾婚配,不知身上可有婚约?”太後念着蔺稷方才的话,又见他如今神色,当下会错意,同董真这般开口。
“董太医以後就在章台殿专侍太後和小皇子,不必两宫来回跑了。”蔺稷顿了顿,“还有南伐,你也莫去了,安心待在这。”
在哪都是行医治病,董真应是。
*
朔康八年十月初三,蔺稷御驾亲征,领兵二十万入鹳流湖。
之後四月,与南地伏于此地的兵甲交手,连战连捷。
转年三月,风吹水涌,鹳流湖上千帆竞发。
三月末,首批八万兵甲渡水而去,在扬州登录,连胜两场,直逼刘仲符建州都城,可谓兵临城下。
刘仲符守城顽抗,东谷军一时攻之不下。
六月中旬,蔺稷留三万兵甲镇後,亲率其馀七万兵甲,渡江而来增援,欲要一举夺下建州城。
然天不顾他,时值季夏盛暑,南地多湿,虫蚁剧毒。士兵多为叮咬,染起恶症,纵是蔺稷也不曾幸免,伤口痛痒,连日起低烧。
起初将士们并没有太多惊慌,这些随气候丶地貌改变而可能遇到的问题,在来时,随军的医官多有研究,自有方案。
然却不想,按方抓药治疗,大半个月下去,军中病疾未有转好之态,反而从第二十日开始,有士兵毒发去世。
如此三日里,十馀人因被虫蚁叮咬而死,东谷军开始逐渐陷入恐慌。
毕竟蚊虫上飞虚空,下入河泥,无处不在,细想比战场厮杀还要恐怖。
林群一行急的不行,昼夜于帐中探讨药方,多番熬煮草药配方配药,试图缓减。时日流逝,蚊虫愈多,军中病疾愈重。
有将士提出退兵之举。
自有人反对。
费了如此人力财力,就差临门一脚,说要放弃,实在不甘。但若不撤兵,兵甲战力已经弱减过半,染病而死的人数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