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觉肩头一重,人便被拂开了。
“蔺相……”兰心急道,然话却被男人截断。
他急切又欢喜地望着面前的妇人,她眸光清亮,眼神炯炯,确实一副精神上好的样子。
“你是不是用过晚膳了?这会又饿了?你用得进东西对不对?那你用,用完我们再说话!你用,你慢慢!”
屋中很静,就剩蔺稷的话还在回荡。
隋棠也没擡头,继续无声用着膳食,约摸快要见底时才擡了擡手示意兰心带着侍女们下去。
屋中人退,就剩二人。
隋棠正欲寻巾帕,蔺稷便已经送至她面前。她没有避开,低眉看了一眼。男人见缝插针已经凑上帮她擦拭唇瓣。
入夜时分,她已经卸妆脱簪,唇上自无口脂,却也不似他以往偶然入内瞧见的那般,灰败无色,而是红润光泽。
隋棠抿了抿口,掖袖往靠背上坐去,不慎袖中一盒胭脂滚出来,不偏不倚滚至蔺稷身前。
盒盖散开,洒出些许粉末。
蔺稷将它捡起合上,正欲还给隋棠。见指腹粉末,再看妇人唇瓣,有些反应过来。
“晚间不用这个,我给你放好。”他拿去妆台放入妆奁中,回来坐在隋棠榻畔。
屋里置了冰鉴,冰雾袅袅,弥漫在二人中间。
隋棠如今畏热,只穿半袖,衣襟也解松不少,露出胸口大片肌肤,一双玉足亦是赤裸伸在裙外。
“寒从足起,还是盖些罢。”蔺稷给她掖过薄毯。
隋棠不说话也没缩脚。
蔺稷盖好,收回手,眉眼低垂。
半晌,轻声道了句“对不起”。
隋棠合了合眼,嗤笑问,“不生气?”
终于得了她开口,蔺稷猛地擡头,频频摇首,“我不生气,只要你好好的,我欢喜都来不及,怎会生气!再说,我有什麽资格生气呢,你只是让我体会了一遍你前头遭遇的日子。我体会到了,以後,以後再也不敢了!”
“所以那这四十馀日,你很着急是吗?
“急,董真说你身子不好,我急,我又急又怕!”
蔺稷握上隋棠双手,“都怨我,都是我的错!索性你好好的,孩子也好好的……”
“所以你就又欢喜,对吗?”隋棠摇着唇瓣。
“对!”蔺稷颔首,将她握得更紧,唯恐她再次挣脱抽离。
“你欢喜——”隋棠看着他,双眼通红,“你被骗了不生气反而欢喜,为什麽呢?因为你在被骗後知晓真相,知晓你的妻子安然无恙,所以你欢喜愉悦。那我呢,蔺神谷?我在被骗後知晓真相,知我夫君原来不是安康如意,而是身染重恙,时日无多……”
隋棠哭出声来,“蔺神谷,你就算是体会了我被爱人骗後的伤心无错,受到了数十日里的煎熬等待,但你还是比我幸福!”
“可是我们明明是夫妻,夫妻就应该甘苦与共的,你凭什麽能比我幸福?”
“我……”蔺稷不知要如何接她的话,许久道,“但夫妻也是不同的两个人,若是我们能够携手到老,自可同日而去。但是天不假年,你还这样年轻,我如何能让你殉我!”
“我说的是这个吗?”隋棠恼怒道,“我说的是要同心同行啊。我问你,可是推开我,你的病就能好了?”
蔺稷摇首。
“那我再问你,推开我,你痛吗?”
“痛。”
“生病时,你痛吗。”
“痛。”
“所以啊,你为何要让自己痛上加痛?连累我也跟着痛,你是什麽脑子?”
“我……”
“是益州范氏的事吓到你了,对不对?你想给我留条後路是不是?”隋棠的声音变得柔和,神色也缓和下来,只轻轻抚摸他眉眼,“原是我不曾告诉你,少时独居漳河,数年间,命途多舛,困苦久缠,我原就是将每一日都当做生命的最後一日过的。每日清晨,睁眼见得天光亮起,便都是赚的。而如今——”
隋棠双手捧起他面庞,“还有十年,我们分明还有好多好多变数和希望。”
“蔺神谷!”她抓来他的一只手覆上她胎腹,自己伏在他肩头,轻轻叹道,“大战在即,你又是这样的身子。让你受我一半时日的伤心惶恐便罢了。但请你好好活着,我不想一个人养孩子,我想你们两个来爱我,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