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出门时,他还对陈淑婉充满怨怼,现在却几乎是感谢她了,要不是她坚持要自己提前来转钱,他也遇不到厉冬。
如果这一次错过,下次再想有这样一个巧合,就不知道是什麽时候了。
也许这辈子都不一定会有。
人重病到末期,那种精气神和健康人是完全不一样的。连桓青也看得出来,厉冬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怎麽後来会来C市了?”
他们当年遇见时,桓青还没有离开那座从小长大的北方城市。他虽然没回家,但也总有个念头,想着如果爸妈来求和了,他回去的时候能方便一点。
是厉冬打消了他最後一点没有必要的期待。
桓青回答说:“因为想离家里远一点。”
那个晚上,厉冬和他说了很多。他说他也是因为出柜和家里闹翻了才出来的,这些年遇到不少人,都是一样的情况。
大多数父母在面对这个问题时,往往比他们这些年轻的心所能想象的要冷硬许多。
往往要五年丶十年,甚至更久的时间才能慢慢接受,也许一辈子都无法和解,就连死亡也不能从中斡旋。
桓青说一年了,他们从来没给我打过电话,明明我的手机号都没有变过。
厉冬当时笑着问,你也没打回去过吧?
桓青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那个傍晚从家里摔门出来以後,时隔一年零一天,桓青第一次主动给他妈打了电话,但是陈淑婉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爸昨天还在生气呢,不能让他知道你打电话回来了,你既然出去了就先待在外面吧,等他气消了我会告诉你的,我挂了啊。”
“妈……”没等桓青说半句话,电话那端只剩下了嘟嘟的忙音。
陈淑婉甚至没问问他这一年在外面过得怎麽样,她是不敢问,还是完全不关心?
从小到大,她眼里只有那个阴晴不定的丈夫,就连对待生病的桓康也是耐心缺缺,大部分时间交给保姆来照顾。
当时放下手机,桓青就开始整理行李,来到了他大学所在的这座城市。
虽然最终也没再去上学,但他的租房搬了两次,始终在离大学城不算太远的地方。
不过桓青一次都没有去美院看过。
上半年去C大看汪浔打篮球,还是他第一次去大学城附近。不过後来汪浔没再提起,他也就没去过了。
“其实我检查出来生病以後回过家。”厉冬依然是笑着说,“但我爸叫我死在外面。”
桓青不知道说什麽,只好擡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轻很轻,因为厉冬现在看起来真的很瘦,好像轻轻碰一下就要碎了。
“不说我这点破事了。”厉冬问他,“你呢?现在应该大学毕业了吧?”
桓青摇了摇头:“我没去上大学。”
前两年他还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也过不了这个坎。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好像渐渐变得风轻云淡了。
特别是在看到如今的厉冬以後。
虽然很残忍,但人总是这样,在经过对比以後,才知道自己是相对幸运的那一个。
厉冬的眼睛微微睁大,显然是有点意外,“我记得你当时……”
桓青轻描淡写地说:“我後来靠画漫画赚大钱了哦,所以觉得不上大学也行,反正毕业出来也不一定有我现在赚得多。”
厉冬总觉得不是这样,但桓青这麽说,他也没有多问,只是笑着夸:“哇,那你现在发达了啊。”
桓青语气有点赶地说:“所以你现在如果需要钱的话可以和我说,我有很多的!”
他们七年前相遇的那一晚,厉冬其实是提出过资助他上大学的,但是桓青拒绝了。他想要靠自己的努力赚到钱,而且按照当时的进度来看,第二年是肯定能去上学的。
听到他这样说,厉冬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已经不需要钱了。”
他显然是已经走到生命的最後阶段,打算放弃治疗。
桓青急了:“我真的有!算我借给你的,等你康复了以後……”
厉冬温柔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不会再康复了。”
桓青一下子愣住了。虽然已经看出来,但当这个无法挽回的事实真正从厉冬口中说出来时,还是显得过于残忍。
他才三十来岁,却即将被疾病夺去生命。
在桓青的坚持之下,厉冬还是说出了他最後的打算。他其实已经看好了一个疗养院,收费不算贵,就是比较提倡现金支付,他今天到银行就是来取钱的。
“要多少钱?”
“一万。”
“可我刚刚听到柜员说你的钱不够了。”
“那是这张卡里不够了,我还有其他的……”在桓青的注视之下,厉冬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最终还是吐露了实情,“是还差一千多。不过一万块是入住时要预交三个月的钱,我恐怕活不了那麽久,院长是个好人,和她商量商量应该还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