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上的无妄神情闪过一瞬惊惶,犹疑不定地看了一眼四周,然後不动声色往台阶下走去。
有人注意到了,心知无妄这是不想同殷回之一起当祭品,但一时没有作声。
无妄不过才迈两步,就被一只手死死抓住了手臂,啓微仙尊隔着袈裟攥住无妄,声音沉沉听不出情绪:“去哪里?尊者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吗?”
无妄脸色青白:“你才是劫眼。”
啓微仙尊扫过台下一双双警惕精明的眼,看向无妄,声音很浅,却不难听清:“你觉得会有人在意吗?你和我的想法。”
“……”
啓微仙尊盯着无妄的眼:“尊者,你知道我想要什麽,如果不想和我一起成为祭品,就把藏在你宗里的人交出来。”
无妄眼神溢恨,拈佛珠的手攥得泛白:“他早已不在归元宗了。”
啓微仙尊闭了闭眼,而後阴冷一笑:“那尊者便同我一起为苍生献命吧。”
夜蓝身影微微一动,兜帽下的嘴角高高勾起,异色眼瞳中划过愉悦和快意。
然後消失于人群中。
-
殷回之做了一场很冗长的梦,他记不得梦里发生了什麽,只记得痛觉绵延不断,似乎有人剖开了他的後背,折腾他的脊骨。
折腾完脊骨,又折腾丹田。
叫他疑心自己是否又回到了被季回雪坑害折磨的幼年和少年时代,挖骨废修为都要再体验一遭。
他痛得忍不住掐攥自己的手心,很快一只手便覆了上来,拢住他的手背,扣进他指缝间,带来熟悉的安稳,他因此意识到这并非噩梦,伴着痛意再度沉沉昏睡了过去。
醒来时周围静悄悄的,脸颊有一种古怪的紧绷感,大约是被下了障目的法术。他躺在一张床上,四肢僵滞,动弹不得。
唯有一双眼睛能活动。
殷回之茫然地转了一下眼珠,最先看见的是身上贴满的黄色符箓。
他立刻操控灵力破开这堆符纸,而後彻底愣住。
符纸没破开,反而发现他所修的心法竟已经完全停止运转。不仅如此,他修无情道留下的所有痕迹都彻底从他身体中消失了,封月剑亦不知所踪。
修为被一道封印由内而外死死封住,失效了十之八九。脊骨处一抽一抽地痛,像是被人家强行塞进了什麽东西,而那东西在源源不断地汲取天地灵力,温养他的身躯。
殷回之後知後觉地意识到,後背被剖开的感觉也许并不是梦。
他在茫然中侧目,然後瞳孔一缩。搭在枕上的头发,发丝乌黑色泽光滑,令人陌生,却顺垂地铺在他颊侧,一直延伸到他颈下。
这是他的头发。
一股沁人的寒意和恐惧从心口攀上他的大脑,延伸至四肢百骸,然後他开始疯了一样地调动起身上为数不多能调动的灵力,去冲击碰撞身上的定身符箓。
根本撞不开。
齿关逐渐漫上一层铁锈腥气,房间门突然被打开了。
殷回之猛地看过去,进来的人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衣仆侍,看不出具体身份。
对方大概没想到开门能对上一双睁开的眼睛,被吓了一大跳,手里端的木盆砰咚一声掉到地上,砸起一圈水花。
“客卿,您醒丶醒了?”仆侍手忙脚乱捡起盆,姿态有些瑟缩,看起来很害怕。
但殷回之已经无心留意他的神态,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对方那句“客卿”剥夺。
客卿?
为什麽叫他客卿?
哪个客卿?
殷回之张了张嘴,声带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用尽全力也只带动喉咙上贴着的定身符发出细微的声响。
仆侍见这个满身符箓的人似乎是想说话,犹疑了半晌,想起之前所接的嘱托,还是没有上前。
他蹲下来一边收拾打翻的盆,一边飞快地说:“您快睡吧,我只是来替您打扫房间的,马上就走。”
说完,他也不敢再擡头,只闷头收拾,快收完了才悄悄擡眼,差点被看到的画面吓得魂飞魄散。
床上躺着的人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鲜红的血线从嘴唇缝隙中涌出来,滴滴答答地染红了素色软枕,神情痛苦,似在向他求救。
仆侍慌忙上前,伸手检查殷回之的脉象,没发现异常,但殷回之的表情却更加痛苦了,嘴唇微微张合,似在说着什麽字眼。
他纠结了一瞬,还是揭开了殷回之喉咙上的符:“您怎麽了?”
“痛……”殷回之哑声说。
“哪里痛?”仆侍闻言,下意识问,“是背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