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边的人也是同样的想法。
以这老头圆滑的性子,怎麽会主动提起这件事?
天机阁这些日子的小动作,当然不止逍遥门收到了消息,天劫什麽的固然像在胡说八道,但这些年天机阁预测的事情无一不灵验,这谶语便显得相当扑朔迷离了。
真相都弄不明白的事,谁又敢在仙盟仙鸿玄殿上当着殷回之的面点出来?
眼下他们觑殷回之脸色,发现殷回之没有任何负面情绪,反应甚至还不足质问无妄时的十分之一。
殷回之淡道:“天机阁这些年看似中立,实则十分抵触仙盟对两界的治理,与仙盟丶与诸君都非一心。”
他没有正面评价那句谶语,而是不着痕迹地提点了在座所有人的立场。
逍遥掌门悻悻一笑,点头:“那自然是,天机阁曾明言永远不会加入仙盟,与我等自然不是一道人。”
殷回之轻轻瞥了他一眼,逍遥掌门那张布满沟壑的脸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然後移开目光,看向大家,抚须道:“况且天劫这种莫须有的东西,三岁小儿也不会信。”
大家纷纷附和,心里却道还以为这老东西要一反常态,原来还是老样子。
集议会结束後,百家参会代表各自离去,仙鸿玄殿重归空旷,殷回之伸手挡住了踏门而出的无妄。
明明只拦了一个人,周遭十几双脚都霎时顿住了,状似不经意地往这边瞟,被殷回之用冷冰冰的一圈扫视扎了回去。
无妄合掌:“仙尊这是何意?”
殷回之注视了他几息:“劳烦大师替我给他带句话。”
他啓唇,一字一句道:“谎话说多了,连自己都不会再信。”
这话外人听来没头没脑,无妄心知这怕是他们的暗语,没有追问含义,只是若有所思道:“仙尊这麽确信我认识你所说的那个人,并且能将话带到吗?”
殷回之居然轻轻笑了,带着淡淡的嘲讽意味:“我以为大师最擅长传话?”
“大师今日一言一行像是有所顾忌,”他垂眸望着无妄,“我方才在议桌上的话大师可还记得?有的人,是我都拿捏不住的。”
无妄垂首轻叹:“都是各为其宗,若有优法,谁会以身饲虎狼呢。”
语罢,他拈了拈佛珠,向殷回之告退。
“无妄大师,”殷回之唤住他,“既然只是为了肩上的担子,那大师不妨卖我一个人情——那位佟客卿,是你叫来的吗?”
“是老僧的弟子用传音符唤来的,”无妄像是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却又笑道,“老僧并没有仙尊以为的那般爱收留人。”
殷回之喉口像被石头划了一道,砺砺地发疼,他垂目道:“大师慢走。”
原来弄死了巧色也是假话,还带在身边呢。
……
他原地站了一会儿,才侧目,看着十步外空无一人的门柱:“师兄,出来吧。”
门柱旁的空气出现一点波澜,而後显现出略带尴尬之色的褚回铮,他掸了掸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走到殷回之身边,清了清嗓子道:“我并非有意偷听。”
殷回之道:“无碍。”
褚回铮一听,眼珠转了转,忍不住问:“什麽叫以身饲虎狼,虎狼是谁?那不知所踪的狼妖?”
殷回之声线平平:“师兄,我说无碍,是出于同门情谊和礼貌。”
“……”
褚回铮被噎了一下,脸上的尴尬几乎要掩盖不住,缓了会,才道:“算了,随你自己处理。”
他想起自己要说的事,朝殷回之使了个眼神,两人同时回到了昭阳主峰,在茶室相对而坐。褚回铮切入正题:“今日逍遥掌门那话怕不只是说给你听。”
殷回之点头:“嗯,他有意将这件事擡上会议桌。”
褚回铮平整的眉间压出沟壑,烦躁道:“一个个的都想造反吗,这老东西什麽意思?收了天机阁的好,也要跟观澜宗作对?”
殷回之擡手执起案上茶壶,给他倒了杯茶:“与观澜无关,都是冲我来的。”
褚回铮闷下一口茶,胸口犹躁闷难消,拧眉接道:“冲你跟冲观澜有什麽区别?一群无事生非的玩意……”
殷回之静静地看着他。
褚回铮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问:“怎麽了?”
他又斟了一杯茶,推到褚回铮手边,褚回铮这次没喝,盯着淡褐色的茶汤想了半晌,最後略带不可思议地扬声:“你不要同我讲,你信了那个天机阁的谶语。”
“不至于,”殷回之含着淡淡的笑意道,“但我命中注定的生死劫将至,若有一日我真成了衆矢之的,你尽你的责任就好,不必顾我。”
他极少地跟褚回铮表露了真实想法:“宗门于我,我于宗门,不相欠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