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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21 面目全非(第1页)

第21章21。面目全非

这位来自三千年前的史官告诉嬴光,自己当年编纂的官修史书有问题。嬴光不着痕迹地观察他的神情,感受眉眼间蕴含的情绪波动,清晰体悟到明夷所透出的,并非对修史无法畅所欲言丶秉笔直书的愤懑。

“我知道,”嬴光轻声道,“没有完美的史书。”

明夷却闭目摇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当然知道。”嬴光低头抿了一口茶,实则在脑内斟酌下一句回答的用词,“明大人,司马迁作〈太史公书〉尚有偏私,何况你我。”他叹了一口气,明夷暂且没有直说的问题,嬴光在还是高中生时也困惑过,甚至在第一次参与编纂史书时也纠结过。当时的他既入穷巷,所幸还知道回头,明夷却似乎一直被困在这方天地,“史学家也是人,感情也是学术的一部分,正如不同的人写史有不同的风格,也是因此史书才会具有文学性,史学才能成为一门学问。明大人,你长在中国传统史学观念的形成时期,道理你一定比我懂,可怎麽就钻了这个牛角尖呢?”

明夷却不说话了。不知真的是旁观者清,还是嬴光这个後来人解构问题的手法太过简单粗暴。如果受环境局限无法如实记录史实不是史学家的错,因个人情感而记载失当还不是史学家的错,那这份工作岂不是人人都做得?每每看到後世史书提及这段由他一手修订的历史,见其面目模糊,明夷总觉得那些文字像一只看不清五官的洪水猛兽,下一秒就要将这渎职的史官吞没。

“我想你应当也读过司马迁,这位对你来说是後生的史学大家,同样也是文坛巨匠,他那些真情流露的表达都是这位大师鲜活人格的点缀……”

“你不必为了开解我而出此言,”明夷沉声打断他的安慰,“我终究不是司马迁。”

“此人写史,文直而事核,不虚美,不隐恶,这个後生,我不如他。”

“可你的手稿和成书,也从来没有虚美之言,更不曾有隐恶之行。”嬴光颇为不解,明夷为何总对自己如此苛责?“你曾隐去过旬恢一桩暴政,曾捏造过失照一件功德吗,至少就兰台里的书来看,没有吧?”

“可兰台里的书没有记过,旬恢曾因我爱鹤羽而下令各郡县捕杀白鹤,数量与质量不达标者一律加赋。”明夷苦笑着,亲口向面前这位後人道出史书不曾记载的另一面,“兰台里的书更没有记载,旬恢穷兵黩武,四处征战,广纳亡国王室少男少女,而我身为兰台令史,却出于自保考量,後来从未再劝。”

“嬴光,如若不是我这样不人不鬼地站在你面前,单凭史书上那只言半语,谁能看清我明夷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明夷僵硬牵起的嘴角一直没有落下,眼眶中的泪水却滚落下来。鬼的眼泪,落不到地上就会化作一缕轻烟,泪落一滴,明夷的身形就薄一寸,“这样一本史书,开卷竟刻着我的名字,篇末竟钤着我的印鉴。”

嬴光对那套手稿已然烂熟于心,于是斩钉截铁道:“可这段不是你写的,从用词到段落排列,再到详略剪裁,根本不是你的风格。关于你前半生记述的文笔我不认得,後半生的文法和墓碑上的祭文很像。”

“不管是谁写的,最终将这些文章编辑成册,盖印通过的人是我。”明夷依旧在落泪,突然又想起了什麽,神色更加枯败,“况且〈兑朝元君本纪〉总是我写的,你可知,兑朝开国君主失照,就是旬恢本纪里的归明?”

归明是旬恢最喜爱的男宠,关于此人最有名的记载,就是他曾将旬恢耗费一座金山给他打造的宫殿付之一炬。“归明”这个名字常被史家赞誉有加,因为在旬恢决定修建金殿之前,他曾绝食自伤以明志。

从没有史书记录过,这个在旬恢的夜夜笙歌里倔强挣扎的归明,就是後来篡位的失照。

“睽甫一登基,就有大泽旧臣嘲讽他是亡国公子,前朝禁脔。”明夷用发颤的声音尽量平静地叙述,眼泪却一刻也没停过,“于是我在编写旬恢本纪时,将归明与失照完全割开……从此以後没有人知道失照为何励精图治,为何逐鹿中原,为何早登大宝却总是妥善安置亡国遗孤……落在史册上,失照再也不是失照了。”

他肉眼可见变透明的躯体吓到了嬴光,嬴光越过茶台去抹他的眼泪,却只拈到一缕青烟。

“你先别哭,别哭!”嬴光按住明夷的肩膀,用力捏了捏,“在这里等我。”话毕就冲上二楼去找明夷的玉佩。那小道士说过,明夷突然变透明是魂魄不稳的征兆,那块玉佩可以暂时压一压。

待嬴光从二楼书案旁找到那枚刻着晋卦的玉佩下楼,明夷还在原地流泪,已经半透明的身躯抖若筛糠。

“明夷,轻Tuan咱们先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嬴光试着去拉明夷的手,还好可以碰到。他将那枚玉佩塞进明夷的掌心,握着他的手攥紧,按在他心口,“再怎麽样都过去三千年了,大概你自己也记不清当时为什麽要那样做,都过去了,过去了……”

半透明的身躯在嬴光怀中终于减轻了战栗,在玉佩的作用下眼泪也流得不那麽凶了,只是身体还轻得像一团随时会散开的雾。

嬴光单手抱着失去知觉双眼紧闭的明夷,另一只手去够桌上的电话,打通了李三宝的号码。

电话那头的年轻道士一听明夷流泪了,便心急火燎地说了句马上到,随後就挂了电话。按他所说,嬴光把明夷抱到了墓碑前的竹林,坐下让昏睡的明夷靠着自己的肩膀。

李三宝拎着一堆法器气喘吁吁地赶到时,明夷的情况还算稳定。

月华轻笼,竹影透过明夷的身体落在嬴光怀中,让这场景更添几分诡异,李三宝顺着後院小路走来,看到这幅场景,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他流了多少眼泪?”李三宝上前查看明夷的情况,却摸了个空——只有嬴光才能碰到半透明的明夷。

嬴光抱着这样的明夷,不敢用力,也不敢放手:“不知道,哭了半个多小时,这才刚刚停下。”

李三宝搓了一把圆脸,当机立断道:“找找有没有地方能把他的墓打开,给他送进去。这个时候他身上几乎要没有阳气了,继续在外面待着恐怕会失去神智。”

“就算没有封土堆,墓室上方也一样有封土,这里也不可能有盗墓贼,不会有盗洞之类的。”嬴光道,“而且他现在缺阳气,怎麽能进墓室。”

“你是道士我是道士?”关键时刻,李三宝不像平时那样笑眯眯了,皱着圆脸飞速解释道,“他的墓不一样,有聚阳的阵法。况且封死的墓隔绝阴阳,阳气是进不去的,所以我才说这里有入口。”

嬴光小心翼翼地抱起已经几乎没有重量的明夷,将他安置在墓碑旁。“我来找入口,劳烦你好好看看他。”

列国时代的丧葬习俗是“墓而不坟”,明夷的墓上方是一片开阔的平地,因为在夯土层上,植被并不茂密,最生机勃勃的绿色植物是因四周竹林荫蔽而铺成绿毯的苔藓。

说要找入口,嬴光却没有马上走开,而是环视四周後将视线投到明夷所靠墓碑背後。明夷墓上罕有花草,惟有这一方墓碑是被兰芷环绕,上两个月还花香四溢。

周围都是封土,只有这处香草葳蕤,必然是墓门外没有夯实过的土层。嬴光分不出心可惜那些长势喜人的花草,只顾得上找来铁锹,一手撑着墓碑,另一只手杵着铁锹寻找下第一铲的地方。

然而就是手这麽一撑,不知碰到了什麽地方,墓碑後的兰草便簌簌不止,几团还在盛放的白芷也摇曳起来。待摇晃停止,墓碑後面就这麽凭空出现了一处可容两人并肩向下行走的台阶。

【作者有话说】

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班固《汉书·司马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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