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的封面写着建议阅读年龄六至七岁。他忆起自己六岁时,才刚刚开蒙,只初识句读,连史书是什麽都不知道。一国之公子尚且如此,平民之子,恐怕六七岁时还不知道世上有“字”的。
明夷的朝代,既有“礼不下庶人”,学问自然也难以被平民触碰,何况国史。而嬴光这个时代的孩子,一样是在这般年纪,便能看尽五千载史册。
嬴光曾说,谁都可以读历史,谁都应该读历史。历史创造于人民,也应当为人民所知。
明夷觉得这很好,历史是属于天下苍生的。
他认真地阅读面前的书,第一次看见庄严兰台里,那些连守藏吏触摸前都要再三净手的书册中所载,庄严的文字,被用无比平实可爱的语言重新描述。字里行间洋溢的活泼与史实的沉淀交织,让人不由得平静下来。
他看书很快,不出一小时就把这本内含大量插图的儿童读物看完了。合上书,他突然産生了打个电话给某人的冲动。
嬴光勿忙接起电话时,整个人灰头土脸的,像在地上滚过一遭。看着屏幕那头衣冠整齐,面容白净的人,他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明大人,这回又是不小心按到哪里了?”
明夷不自在地偏了偏眼睛,耳根微红着岔开话题:“你在做什麽?”
他在干什麽?嬴光看了一眼身前的指示牌,眉头一跳,含糊其辞道:“田野考察,田野考察……突然打视频来,有什麽事儿吗?”
“我……”明夷像下了什麽决心一般,忽然擡头直视他的眼睛,“问你什麽时候回来,我想……和你谈一谈,关于执念的事。”
嬴光愣了愣,差点拿手上沾满泥巴的铲子挠头:“怎麽突然说这个?“
那副淡淡的表情又回到明夷脸上,他将视线转向别处:“你听不听?”
“我听,我听……我的明大人!”要不是一手还拿着手机,嬴光就要给他来一个双手投降了。
明夷微微挑眉,对这位小辈的话表示反对:“谁是‘你的’明大人了?”
嬴光还欲同他说些什麽,逗一逗这终于有了点凡人相的老鬼,那头却有人大喊让他过去:“出,出来了!嬴组长你快来!有东西!是漆盒!在褪色了!”
他立刻向旷野另一头跑去,镜头太抖,晃得明夷头晕。
“褪色了?先保护上!发掘我们也帮不上忙,先保护,拿回去再看也是一样的!”嬴光一边跑一边还要顾着手机,差点被一把报废的洛阳铲绊倒,“明大人,我还有半个月就回去了,咱回去再说,成不?”
见他险些摔倒,明夷看得直皱眉:“看路——你专心工作吧,我在兰台等你。”
电话一挂断,就有人冲到嬴光面前:“赢组长,我们准备大动这一块了,你也来看看吧,是在墓道位置出土的,初步判断,是前代盗墓贼离开时,不慎掉落在靠近盗洞的通道处了。”
嬴光不告诉明夷自己具体在干什麽,是有原因的——主要是他在做的事情不太好表达。
他们今天临时接到通知,当地文保局要对一座列国时代古墓进行保护性发掘,而这座古墓的主人,正是旬恢。
他确实不知道怎麽和明夷说,“明大人,我在刨你前任的坟”这说法只要在脑子里想一想,就能预见到,自己大约要被对面拉进黑名单了。
因为是保护性发掘,所有人都没指望能有什麽大收获,只不过挖到一半发现墓主人是大泽国君,本来抱着观摩心态的嬴光一行人这才个个打起十二分精神,全程紧盯——旬恢之墓只存在于《大泽国志》上模糊的记录中,这麽多年也没有现世,如今突然出现,自然备受瞩目。
嬴光更是万分关注这次发掘工作,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听明夷无意提过,旬恢并不是被失照简简单单一剑捅死的,在旬恢死前,二人之间有过一次长达一天一夜的对话,也是在那之後,失照下令将旬恢葬入大泽国王陵。
无论明夷的执念是什麽,他想,一定会与这两人的作所作为有关。或许旬恢墓里,就有能解开明夷执念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来迟了!
试想一下假如小嬴老师真的和明大人说,我在刨你前任的坟,这一次又要滚多远……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庄子·知北游》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庄子·逍遥游》
关于麻姑:
麻姑的故事来源于东晋葛洪《神仙传》,书中记载,“麻姑自说云,接侍以来,已见东海三为桑田。向到蓬莱,水又浅于往者会时略半也,岂将复还为陵陆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