暌,那个和自己看似同病相怜的孩子。
他曾在失照眼底写满仇恨时告诉对方,旬恢不曾有愧于自己,他们是相爱的。那孩子沉默了很久,只有痛苦的表情在固执地说不信。
同大泽国朝廷上下文武百官一样,失照也不肯相信,他们的王和兰台令史是相爱的。
直到旬恢有一次同礼官下诏说,不必修合葬墓。他不要那位王後殉葬,只要在一旁再修一座陵寝,供明夷百年之後安身。
那时,原本几乎连明夷自己,都快要不能相信,旬恢是爱他的了。
又过三年,旬恢下令编大泽国史,一并涵盖列国史,那是记载明夷的第一本官修史书,也是後人再修列国史传的主要依据。
如此巨着,关于明夷的那部分,却并非出自兰署史官之手,而是由国君亲自执笔,逐字逐句推敲出来的。
为了将明夷从一些荒唐事中摘出来,其馀史书也多有删改。许多事原就与明夷关系不深,删改之处从宏观上也大多无关宏旨。在明夷自己看来,却……
大家修史,讲求不虚美,不隐恶。明夷过去编书,总是这样训示手下史官。
史笔如刀,最应直书不讳。那些不见天日的日子,他总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如泣如诉,说明夷,你身为史官之首,却犯下两个弥天大错。
一则,任凭私心作祟,隐去失照少年时诸多苦难耻辱;二则,放任旬恢为了自己而将史书改得面目全非。
这声音让他不得安宁。
赢光将明夷自刎前在编的那套书简擦干净理好了,他却一次都没有碰过。明夷不是没有起过读续编的心思,只是那册书又卡在失照的少年时期,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再落笔了。
很奇怪,在死之前他都不会意识到这样的负罪感,直到他看见赢光,这人一连几夜地不眠不休,在浩如烟海的典籍中寻觅自己的名字,却还是云里雾里。
那时他便觉得,自已或许从不是一个合格的兰台令史,有愧史官之名。之前不觉,大约只是活着的人太懦弱,不愿承认罢了。
明夷没有告诉赢光的是,他学会用手机後,常在嬴光给的网站上搜索自己那个时代的资料。而关于他的时代,由于年代久远,史料短缺,尚存许多空白。
他总是想,如果当时经过自己手的书再详细一些,用词再精确一些,後世学者的研究是否就会再清楚一些。
原本他就应该将那些历史仔细辑录,不让它们蒙尘,如今却为何,反倒亲手为它们遮上尘埃?
明夷将手轻轻搭上石碑,声音含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颤抖:“暌,我不该拉着你,让你像我一样变得模糊不清。”
前一秒还顶着一副快要被说哭的表情的人突然消失,赢光也说不清是懊悔丶庆幸还是生气。他双手撑在明夷的墓碑上,眼神放空,浑不知怀中圈住了好大一只鬼。
两人的手落在同一处,明夷觉得不自在,默默躲开他,向後穿过石碑,走到墓门口的位置。
震动从口袋中传来,赢光直起身子,收拾了一下乱如麻的心绪,接通了电话。
电话是研究院领导打来的:“光儿,最近老编少儿读物,你也做腻了吧,咱们所里这会儿有个列国的专题史研究,就是要出差,实地考察一段时间,路费和住宿所里都报销。你做不做?”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霸霸们!
希望得到一些评论呀_(:з」∠)_评论是我写短篇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