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殊兰睁开眼睛,眼中还残馀绵绵温度。
我真害怕自己正跟他拥有着一样的眼神。
那是多麽恶心的,令人作呕的眼神。
“我没有这个意思。”他已经习惯我的喜怒无常,胡搅蛮缠,还有没由来的发难和挑刺。语气平静,并不觉得羞辱。
“我刚才——”
“没有这个意思?”我打断他,表情带一丝讥讽,“你每次的花言巧语,都只是为了看我出丑。你说你没有这个意思,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一粟哥……”
不给他继续解释的机会,我沉着脸,回到房间。门被我用力地甩上。墙壁发出颤动的悲鸣。
在这阵悲鸣声中,我机械地关灯,上床。
跟以前度过的无数个荒唐的夜晚不同,我没有过度发泄精力,因此毫无困意。
仔细算算,等过完下个月的生日,我就二十八岁了。
没突破三十大关,好像还算年轻。但很多普通人这辈子都体验不到的人生百态,大喜大悲,我已经尽数体验过一遍。
至于再往後的日子,无非也就是如此。
再差不会差过曾经,再好不会好过现在。
一眼能望到尽头,没有半点的乐趣可言。
我在难得的清醒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不知过去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
“一粟哥,你睡了吗?”
文殊兰没有开灯,脚步停了一会,等到习惯了在黑夜里的视觉,才走动到我身边,静静坐下。我能感受到他胶着的视线。
“怎麽办,又惹你生气。”他轻声说,“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刚才……算了,你怎麽会想听呢。”
“……”
“哥哥,你这样看起来,好像睡美人。”
“……”
“你听说过睡美人的故事吗?公主受到了诅咒,破除诅咒的方法,是来自王子的一个吻。此时此刻,我只需要低头亲吻你,你就该醒来,对我一见钟情了。”
不会的。
现实从来不是童话故事。
他不是被命运选中的王子,这个吻更不会被赋予任何美好的意义。只是孽缘的延续,仅此而已。
但他依然满怀希望。
继续刚才那个未完的吻。
重量落在我的唇上,轻盈如同羽毛。
也许我是知道的。
他刚才想对我说,却最终没有说出来的话。
文殊兰也有一本日记。
就藏在我送他的那些廉价礼物里面。他曾与我赌气扔掉礼物,又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地捡了回来。
日记的封皮很有年代感,打开看了一看,果然都是十几年前,一些繁琐无聊的小事。他大约也没想到,这本日记会在多年後的某一天,偶然被我发现。
我一页页地翻,读得很慢。
在最後一页,藏着一枚没有送出的戒指。戒指底下的字迹,是与那些稚嫩弯曲,如毛毛虫般的字体,全然不同的书写习惯。
致一粟。
他这样写着。
明天是方爸的生日。我已做下决定,却始终难以入眠。我深知,明天以後,这枚戒指就再也没有送出去的必要了。它会如同我的真心一样肮脏,被你避之唯恐不及。
爱你就是如此。
是注定要尝尽一切的失望与苦痛的。
你一定以为,我接近你,是为了报复你,报复江秋昙,报复方家。假如我对你说,那只是我置气的谎话。我其实早就放下仇恨,你会信吗?
不知道是从什麽时候开始。
可能是从你隐瞒花瓶摔碎的真相,陪我受罚的那一刻;可能是你因为我挨了一巴掌,伤心到一眼都不愿意看我,却还是在夜里摸进我的房间,手掌探我额头温度,慢慢地,一滴眼泪掉在我脸上的时候。
兰兰。
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听你这样叫我。
尤其是在恶作剧过後,那种失望无奈,又不得不纵容的语气。
我得寸进尺,执着于试探你的底线。恶劣是我与生俱来的本能。我不否认本能为我带来的好处,但我曾经无数次地为此深感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