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102·繁花万镜
“有人形容我们的专业,某种程度上,我们就像柏拉图洞穴神话中的囚徒,只看得到投射在洞壁上的二维阴影,无法把握物体的三维属性。”
“对鸟群运动的研究吗?”
“是的。我研究的这种鸟类,叫做‘椋鸟’。他们是一种群居动物。几百年前,这种鸟在北欧度过温暖的月份,然後飞去北非过冬。後来因为全球气候变暖导致冬季气温升高等原因,他们不再飞越地中海,而是留在德尔菲诺大区和附近的一些沿海城市过冬,而我最新追踪的结果显示,近五年来他们的航线偏向了这片区域……这里的冬天要比从前温暖得多。抱歉……我不想冒犯,但是我想偏离一下话题……你的眼睛真漂亮。”
“谢谢,你的也是。”
“啊……”
“不开心吗?”
“开心!我其实没怎麽见过火……尤其是这麽大的火炉……我只在教科书和短视频里见过。你的眼睛在火光里尤其明亮……我都惊呆了……我的意思是,德尔菲诺大区的部分人群会为了环境保护而放弃安装空调装置——而这里……抱歉,这里是什麽地方?是贝伦街区吗?”
“如果你问的是这条街的话。它叫光明街。放心,不会有人来贴‘破坏环境罚款单’——这里的居民们不会考虑这麽多,生存和温饱是他们的首要之义。”
“是很有意思的说法。”
“你说的鸟类也很有意思。”
“是吗?我对这种鸟类很感兴趣……说实在的,它们为什麽群居?又如何集体行动?如何抵御游隼接连不断的攻击?他们甚至在这种躲避攻击的集体行动中一次又一次完成了进化。”
“听起来是很有趣的事情。还有别的吗?”
“你喜欢听吗?对不起,一旦说起这些课题我就有些忘我……
那我再说什麽呢?讲一讲研究的目的吧。
我们的前辈说过,‘椋鸟之间的相互作用与其说取决于它们之间的距离,不如说取决于距离最近的鸟之间的联系。’因为据他们观察,作为一种群飞的鸟类,鸟阵边缘的密度与中心的密度相比,几乎高了40%。
越是靠近鸟阵边缘,鸟儿就互相离得越近,越接近中心则离得越远——这和以往的推测完全相反——毕竟在科学领域,比如物理学领域里,从牛顿万有引力定律开始,人们已经习惯性地认为相互作用取决于距离。
根据万有引力定律的内容知,自然界中任意两个物体间的引力大小与两物体质量的乘积成正比,与两物体距离的平方成反比……
我的意思是,我们观察的结果并不遵循牛顿物理学定律……”
“所以,它们之间的相互联系,其实并不仅仅取决于距离——像你说的,物理学上的距离?而是这两只鸟,A和B之间的相互作用?”
“……你能听懂?!”
“词语和事物之间是没有缝隙的,对吗?”
“……什麽意思?”
“其实换个说法,你也可以听懂我的话,就像我能听懂你的话。DerKoenigversidtoetet,‘每一句话语都坐着别的眼睛’。在你的表述里,词语和它所指代的事物是贴合的。就像你说的,那群鸟儿,就像这里的人们,越是靠近边缘,他们越是紧密,数量越多,因为他们要聚拢在一起,抵御来自外界的,像是游隼一样的侵害。”
“你的表述……和我们业界天才的想法不谋而合!他说,数据迫使他假设鸟类之间的相互作用并不取决于邻居之间的绝对距离,而是取决于距离的相对关系。”
“所以——这是你来到这里的原因?”
“我想……大概……鸟群是我们观摩人类社会的参照物……就像你说的,如果我们能够了解了集体成员之内的相互作用,那麽,我们也可以研究更多的心理丶人格丶社会和经济现象。”
“很迷人——”
“是的,其实我也这麽觉得。对不起,一提起这个我就有些激动……我太忘我了,这不是个太好的事。”
“也许?你的脸色有些红。”
“是吗?……啊对不起,我其实也不想冒犯你。”
“现在又有些白?”
“啊这……怎麽会这样……我不是故意的……但我感觉我有点喘不动气,心跳也有点快……”
“你不要那麽看我了……”
“什麽?”
“我的意思是,你没有发现,你发烧了吗?”
*
“文化,从来不会在平民阶级的身上滋长繁盛。唯有野蛮。①
但是我遇到了……和这句话截然相反的人。
我不知道该怎麽形容她,就,我这样写她的话,会不会是冒犯呢?毕竟我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好的,所以这不是我的观察手册,这是我的私人日记。
我在三不管地带迷路了,更加可悲的是,我摔断了腿,还发了烧,好消息是,有一位路过的女士救了我,所以现在我左腿膝盖上覆满了草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