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敬之是真的不了解她——甚至从某个程度上讲,他甚至没有苗书了解她——
“我是个懦弱的空想主义者,我没有动力继续前行。我背叛了我的理想,却没有办法修补明暗之间的裂缝。
我发现了理想之爱与人生信仰之间的冲突——而当这些降临,我不再口齿清晰丶抑扬顿挫,我无法为了正义事业毫不犹豫,我面对世俗谴责哑口无言。而我发现这一切,竟然源于我对‘理想之爱’的虚妄追逐,我还未开始为了伟大的战斗展开尖锐的冲锋,却已经如饥饿的囚犯一般潦倒丶羸弱丶贫苦丶堕落。
我以为我将会打造一块儿圣地,後世人不断造访的一块胜地……而我本身却难逃愚昧和困苦。
我爱上一个不该去爱的人,却更加痛恨自己的无能。我想要有个孩子作为依靠,而当我发现我终于有了一个孩子,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感到恐惧。
我只能选择毁灭。对不起,我不想在日後的无数日夜里反刍,我太懦弱,我无法直视我向往的光明理想,我发现自己是个该死的理想主义者,没有瑕疵,我永远那样身不由己——不能选择出生,却可以选择死亡………by持灯”
这段话如同一把刀生生割在时敬之喉头!
寒风穿透光明街女子破旧衣衫上的洞,直直吹向时敬之的脊柱,不知疲倦地敲击着他的後脑。
他忍不住後退一步,颤抖着退至身後的暗影中,光霭拉低,把时敬之脸上的狼狈也一并掩去。
一个苦被蹂躏丶出身卑微丶向往光明丶总想扭转自己悲惨命运的人,一个心里怀着温和的回报探望着光明街天线的人,她看到了什麽?她经历了什麽?她又想到了什麽?她内心又到底经历了怎样残酷的斗争?
持灯……
她的眼前摆着那样光明的未来,她明明可以触手可及的未来。
而她心里又在想什麽?
她不是个光明的践行者,而是一个看透了自身阴暗面而畏葸不前的人!
时敬之豁然起身,因为动作太大,桌椅轰然摇晃!
怪不得!
他想!
怪不得!
怪不得沈方慈在毕业报告里抹除了与姚月白有关的一切!
不仅仅是因为电子扫盲计划的直接反馈结果呈现不良,更重要的是她们的友谊——她们之间那些幽微紧密的联结出现了断裂!
是那种关乎信仰的断裂!
有人背叛了对方。
那些不对劲到底来源于何处——他似乎终于知道那些不对劲到底来源于何处。
正如苗书所言,殉道者——
他的目光落在流转之书的那行字上——
“不……是看透了自己人性中的阴暗面,因为无解而虚无,因为愧疚而放弃。”
*
德尔菲诺,贝伦大厦,街角市民服务处&新市民工作港
开工仪式前1小时
穿着制服的职员缩着肩膀,拖着疲惫麻木的身体钻进公共洗手间,快速擦好口红丶补完全妆,在手腕喷上上周刚刚买的香水——圣诞节前後商场大促销,她狠狠心,将从超市里买的香水,换成了商场大衆货架上的高级货——这几乎榨干了她整整半个月的工资。
但是也还好——她小心翼翼的脸上露出一些愉悦的笑容,这是她对自己的奖赏。
她找到工作了,从三个月前开始,她还上了助学贷款;从上个月开始,她有了存款,尽管只是几百德尔菲诺币;从这个周开始,她就可以不用过得那麽那麽拮据,稍微松快一些。
试用期在明年也马上就要结束了,如果她平稳过了试用期,再被授予优异成绩的话,过几年就可以涨涨薪水,然後买个小房子自己住,在大城市里安营扎寨。这样想着,她打量脸蛋的目光也变得快活起来,她照着镜子,发现自己脸上焕发着神采,她知道,这是人气,是精神气,是蓬勃向上的力气,这股渺小的丶新生的丶微薄的丶慢慢茁壮长大的清新气息,被她小心翼翼护在眼底。
她收拾好行装,走出门,端起热水壶,进小会议室给上司们补充茶水。
她穿着笔挺的职业装,自己常年习惯弓起来的腰身,便不自觉笔直一些。女孩子这样调整着姿态,露出端庄又谦和的笑容,紧接着把热乎气收敛起来,藏在冰冷又克制的职业假笑之下。
“女士,这是您的茶。”年轻女人冲着那个不茍言笑的丶仿若永远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女人说。
她站在原地,内心简直要跳出嗓子眼!
救命!我这是在围观大佬开会吗!
他们的生活是什麽样子的!
“DU,我是个秘书的时候,他们说我是文官的传话筒。我是政务大臣的时候,他们说我是文官的傀儡。”
DU想,哦他妈的,我怎麽会不知道呢,按照这个定义,我也只是个秘书,是傀儡的传话筒!
“您今天需要同经济管理委员会代表丶德尔菲诺第一部门代表丶德尔菲诺大学代表丶还有……”DU察觉到沈方慈的脸色,巧妙地省略了接下来的名单:“您需要和各位代表一起参加商务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