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题……”
“如果船上有你一生中最重要的几个人,你怎麽选?”闻命沉声说:“怎麽了?”
“你怎麽选…”郑泊豪喃喃道:“你是怎麽选的?”
“与你无关。”
“最後剩下的肯定是自己。”郑泊豪说:“德尔菲诺的题永远有一个标准答案。哪怕这个题再残酷,再无情,它还是年年在考。你们以为它在教人自由发散,追求自由平等多样性和爱,不,它只是在一开始就设计了一个门槛,筛子一样,把那些不符合德尔菲诺价值规范的人淘汰掉。”
“那道题和那张图纸放在一起……”郑泊豪猛然清醒过来:“你就不好奇他是怎麽答的?!”
*
闻命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传说中的草包。
郑泊豪的存在,按理说非常之尴尬。
在爹妈的嘴里,他是时敬之的对立面。在同事眼中,他是存在感极大的leader,常常大于时敬之。
而在闻命眼里——观感更加复杂。在他是syren——冰岛的syren的时候,对方是一个匿名的丶非正式的合作者,他有一支精干而热血的队伍,一名胸大腰细丶心狠手辣的女助理,他神经大条,拥有敏锐的直觉和天马行空的跳跃式思维,可做事时候却又不乏稳重,这似乎是两种大相径庭的行事作风——当然,後来闻命明白,那一丝稳重来自时敬之的驾驭。
而当这种匿名变得光明正大,感觉又不太一样了。
尤其在得知对方是郑泊豪——距离时敬之那样近的郑泊豪以後,闻命第一时间有了“为什麽是这样,只差一点点,如果是时敬之就好了”的落空感。
那些黑暗中传递的信息变成秘密,被侵犯的秘密,真是所托非人!这种感觉类似于将一束求婚的玫瑰送给心心念念的人,最後却发现收信地址错写为隔壁邻居——哪怕最开始并不多麽期待对方会收下。
闻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类似的情感——“你怎麽会和这麽糟糕的人有联系。”
真是奇怪,落空感催生了愤怒,而他们都找不到可以发泄的对象。
“你从哪看到的图纸?”闻命冷不丁道。
现在的郑泊豪在他眼中,似乎只是一个草包富二代,平日里遇到干脆视而不见,如果不是碍于时敬之的关系,他俩真会打起来也说不定。
郑泊豪有点懵。图都是从古老的档案室里扒拉出来的,又因为牵扯到西蒙特别敏感,也没人故意提这茬。更不要说是同眼前这个人,就此展开一段心平气和的谈话。
“怎麽了?”
“工作忙吗?”
“这又是什麽问题?”
“忙吗?”闻命说:“工作交接很麻烦吧。”
“那倒也没有…”郑泊豪说:“虽然前期审核时间长,真要走是很快的事。”
他有些拿不准的用意,闻命的关心来得莫名其妙。不过下一句话以後,他明白了。
“如果你没什麽别的事的话——”闻命罕见的没有对他视而不见,而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多去关心一下那张图纸吧。”
*
闻命出了门,没有去学校,他走进生命伦理委员会大楼,这是一件洁净丶明亮丶无菌的实验室,窗边的桌子旁有人在坐着等他。
“兰先生。”闻命点点头。
兰先生审视着面前的年轻人,心里有股很奇怪的感受。哪怕和时敬之相处这麽多年,和闻命也见过几次面,他依然有些诧异。
闻命长了张薄情寡义的脸,他戾气重,哪怕穿了身斯斯文文的英伦风衣,整个人也非常落拓不羁。
兰先生为他拿来白大褂,护目镜,他穿戴上,又摘下,三番五次,进行调试。
“他每天都佩戴这套设备吗?”闻命问。他脸上看不出情绪,很是克制冷静,兰先生有点拿不准他的主意,沉吟道:“按照计划是这样的。他在27楼放了一套设备,还在家里也准备了一套。”
“把我治好以後呢?”闻命盯着仪器说:“把我送走吗?”他紧接着逼问:“按照他的性格,一定准备了不下一套方案,都有什麽呢?”
兰先生不知道话该怎麽接。他想你们这群小朋友怎麽一个两个都那麽咄咄逼人,拿着一件事在意的要死,到底有什麽过不去的?
“是有几套方案。”兰先生擡手,按下闻命耳畔铁灰色金属纤维上的光滑按钮,操作给他看:“这是第一代産品,他一开始用的那种。你後来用的滑膜鞘是二代,三代已经是墨镜装置了。”
“如果治得好,就先帮你经济独立,上学,或者工作,原本我们想帮你想办法立足,结果发现你已经利用语言协会会员身份拿到了工签。”
他看了对方一眼,又说:“如果治疗效果不理想,那就继续治疗。”
“谁掏钱?”
兰先生麻利道:“时敬之有钱…”
“他有钱?”闻命打断他:“就他那些死工资?月光完了毫无积蓄,他做慈善?”
“那也不至于……”兰先生心说:“时敬之不至于穷成那样。”
闻命闷了闷,没说话。
“然後呢?治不好就一直治?可是我还没好,就让我出院了。”
“那是时敬之要求的。”兰先生说:“综合临床数据看,居家环境的确是比医院环境好很多的。”
不,闻命暗想,不是的,是因为他找到了时敬之,他打家劫舍般和他提,为什麽我不可以?因为这简单的一句话,时敬之向他敞开了家门。
时敬之总是可以为他找出那麽多托词和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