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才恍然,那是明明白白的勾魂汤,谁要是正好被他一看,绝对会一头扎进去,瞬间心神激荡。
薇薇安要是认识一位叫闻命的躁动青年,也许会听到对方发自肺腑的点评,他眼里盛着的那些,够我喝一壶。
但是大部分人没兴趣去喝一壶,能避嫌的丶没心思的人,早都匆匆看时敬之两眼就低头了,也有能抗住了压力若无其事和他对视的,但是三番两次以後,时敬之不为所动,久而久之便也没了兴趣,真是你既无心我便休。
毕竟所有人都很忙。
一腔热血对着冰山泼过去,一点热气见不着,还被冻成冰疙瘩,心里都会踌躇,因此往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时敬之一丝不茍地看剧,他做什麽事,就是做什麽事。
薇薇安揣摩,对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不过她也不敢妄动,随意唤他的名。
一是不想被戳,二是不想被他用深情款款的目光凝视。
要是没什麽定力的人被那麽看着,十有八九会误会他对自己有意思。
怎麽说呢,薇薇安想,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时敬之太一本正经了吧。
她可以轻易列举出对对方的评价,克制,隐忍,稳重,甚至还有温和——对,尤其是温和,他待人接物温和有礼,常常给人一种错觉,他是特别好说话的人。
“唔,真是个好剧。”演员开始谢幕,薇薇安意犹未尽地转过身来面对他,微微笑道:“你觉得呢,Arthur?”
说完这句她才发现,她根本没有去看结局,刚刚竟然走神了。
心下一慌,薇薇安正对上时敬之专注的眼神。
她的声音猛然冷静下来,薇薇安嘴角微勾道:“没有想到你会请我看剧。”
“只是参考。”时敬之纠正她。
他随意将目光从楼下中央移到对方脸上:“还不错。”
“好的,只是参考。”真的是一位用词讲究的丶端正克制的男人。
薇薇安撇撇嘴,忍不住多嘴:“原着表露出语言在科技时代的冲突与消亡。毫无感情的人形机器以天真幼稚的口吻描述悲惨的屠杀现场。”
时敬之冲她点点头,说知道了。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延长一秒,然後继续扭头看剧。
真是绝了。他的那张嘴是个摆设的吗?
时敬之是抿紧嘴巴的石膏雕像。
可是薇薇安还是忍不住对对方的好感。
时敬之听人讲话的时候,永远会看着对方,哪怕对方嘴里全是废话,他也会一字不落听完,那样子有点学生气,应该是他念书的时候养成的习惯,薇薇安可以轻易想象出对方坐在会议室里凝神细听低头做笔记的模样。
她忍不住在心里再次给他加了一分。
“真是不解风情。”薇薇安擡手拿起遥控器一样的东西,把剧场中央的剧目换掉:“…你想看哪一场?我们已经选完了二百场。你喜欢什麽风格的?魔幻现实主义你不喜欢?那批判现实主义?浪漫主义?《巴黎圣母院》?”
《巴黎圣母院》刚才已经看过了一遍。
看的时候时敬之秉持“食不言寝不语丶看剧不讲话不吃东西”的原则,以参加保密级学术会议的姿态认认真真看完了整部剧,全程一句话也不说,滴水不沾。
时敬之没有发表意见,薇薇安无比憋屈地当他同意了,手指狠狠按下播放健。
过了不一会儿,舞台上响起诗人的吟唱声,化为洪亮的背景乐。
又来了,薇薇安看着专注无比的时敬之,心想又来了。时敬之真是这个时代的Milagro。
诗人正唱到“大教堂撑起这信仰的时代”,时敬之如入无人之境,他坐姿优雅,单手撑着下巴,听着楼下的歌声,面上依然没有波澜,眼中却流露出单纯的欣赏和笑意,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软化了。
薇薇安自认是很文雅的淑女,现在却忍不住想暴躁地跳起来在舞台中央跳舞。
她不喜欢太过冷场,便把高亢的声音调低一些,又找话题说:“同声相应,同气相求。
我一开始是这麽想的,希望我不是自作多情……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认为我是剧场专家,所以让我为你提供参考?”
时敬之没有反驳,薇薇安再次当他默认。
她忍不住又打量对方冷淡的脸,自言自语地说道:“真是惜字如金。”
“你要我说什麽?”时敬之这次却扭过头,认真看她。
“根据某个吠陀语文献中的奇妙算式来看,附加在诸神语言上的人类语言所表现的,大抵也只占整体语言的四分之一。(注3)”薇薇安迎着对方的目光诚实地说:“看到你以後我相信了巴别塔降世的传说,上帝把人群打散,让他们流通于世,嘴里说着不同的语言……in2000,thisworldends。”她实话实说道:“你可真是矛盾,像个被装在壳中的人,形成一种互为表里的反击攻势。”
那个脆弱的小孩一定是我的自我幻想吧。薇薇安自我怀疑着,那个无助又可怜的小男孩真的存在过吗?
她一定是在利用记忆去美化眼前人并进行自我垂怜吧?
时敬之皱眉。
他仔细想了想对方提到的话,然後他露出了薇薇安认为的,那种纯真无辜到刺伤人的眼神,然後用和缓语气说着毫不留情的话:“你的意思是,你嫌我话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