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0·镜像
闻命站在门口,忽然僵直住身体。
时敬之的话夹杂着恨意和指责,“………从此我夜夜难眠,嚼穿龈血。”
他冷声反问说:“我怎麽可能不恨呢?”
我怎麽可能不恨呢?
原来你是怨恨的吗?
闻命想。
原来是时时刻刻不在怨恨吗?
闻命想。他的脑海忽然变得空旷,种种冰冷的感觉在心里扩散。
你竟然一直这样怨恨着的啊。
竟然……这麽怨恨的吗?
时敬之的话刺痛了很多人,时先生如同暴怒的狮子:“你跟哪些不三不四的杂种学的?!谁让你这麽跟你爹说话的!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时敬之很烦,他冷笑着,笑容里全是报复的畅快,当然是我朋友。
“你最瞧不起的丶恶心到极点的丶出身社会最底层的丶不三不四的——”最後五个字是被用力咬出来的:“朋友。”
“你怎麽这麽自甘下贱!”
“噗——”
“是谁?!”
特别轻微地,紧闭的房门似乎被人撞了一下。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凝聚的空气咔嚓碎裂,摔在地上,软趴趴的,毫无压迫感。
时敬之突然狠狠地砸了下桌面,他烦闷地扯开领带,时夫人还在哭,她被门声震住,于是哭声小了八度,就只是看着时敬之,嗓中发出愣愣地丶痛苦地呜咽,显得非常渺小。
那种为了所谓体面而忍气吞声丶委曲求全的模样实在扎眼。
仿佛让他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时敬之深吸口气,空气开始凝聚,窒闷的感觉再次袭来,让他浑身动弹不得,无比恶心地闭上眼。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梦,在果塔延,巡逻官会拿着咔嚓作响的剪刀减掉女人们的头发。
他们在集市中逮到妓女,打下烙印,强行剃发,这样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们。
只有规规矩矩的女人才可以拥有乌黑油亮的秀发。
那些眼神空洞的女人们呢?
她们的头发哪去了呢?
人们只知道她们光秃秃着头皮,丑陋不堪。
他想,我终于说出来了,我怎麽可以不怨恨呢?
可是我该恨谁呢?
他愣愣盯着面前的桌子腿,我该恨谁呢?
他记性那麽好,他下意识提醒自己,要记住此刻刻骨铭心的恨意。
只属于自己的恨意。
他的内心有一只饿乎乎的野兽,饿了好多年,怎麽也喂不满,可是这一刻它在不停吞噬,十分饱足。
没劲,没劲透了。
他像是烂俗桥段中的弃妇拿着银钗戳胸口,假装戳胸口,而且双眼通红,杜鹃啼血。
太难看了。
太难看了。
他想。
时父满脸铁青,他向门口走了几步,又沉声问了句:“谁在外面?”
窗外的铃兰花突然摇曳,秉持着擦粉进棺材死要面子的“士大夫式”家丑不可外扬的家风,时约礼站在原地打扫干净心情,他努力缓和表情打开门,二楼的阳台窗开着,迅速窜过一只黑猫。
时约礼在原地缓慢地转动视线,将视野范围内所有的空间扫射一遍,才又把头小心翼翼探出房门,左右看了看。
只有孤零零的窗帘在晃,二楼走廊里空无一人。
“嘎吱”一声,古老的木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