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穗岁,不要怕,我陪你离开。
仙使醒得比往日更早一些,睁眼就觉得心跳得有些乱,好像明明睡得很沉,却一直被梦靥追赶着,未曾真正休息好。
他擡手抚上自己的心口,感受着掌下的跃动,眼角无意间扫到一件青色的外衫,那无端涌现的惊悸一瞬间就被抚平下来。
穗岁当时怎麽和他说的来着?过年的时候要穿新衣服,是年夜穿,还是初一再穿?
可是初一有祭祀活动,他只能穿白衣。
反正今夜无事,家家户户都忙着辞旧迎新,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
他都已经破了许多戒了,走出过院子,吃过肉,不过再于无人处穿一下其它颜色的衣服,又有什麽关系呢?
这样想着,仙使将那衣服抖开,小心翼翼地穿上。
大小正好,这布料似乎被穗岁浆洗过许多次,有着炭火烘干後染上的气息,却不知她用了什麽方法,并不如寻常洗晒後的衣物那般僵硬,反而格外柔软舒适。
他忽然有些期待起穗岁口中的年夜饭了,不知道昨日见到的面粉究竟是怎麽才能被和成皮,把她准备了一日的馅儿包裹起来。
可是……穗岁呢?
仙使睫羽微扇,在好看的瞳仁上落下忽明忽暗的阴影。
他在院内并没有感知到穗岁的存在。
仙使又放出灵识去探,在海边终于发现了穗岁的气息——却是与全村人的汇聚到了一起。
是她偷溜出去被发现了吗?
可以穗岁如今仙侍的身份,没有人可以跃过自己去给她定罪。
村民们应该把她捆到这里,交给他来定一个公正的判决。
仙使推开门,冷风吹在他身上,如坠冰窟。他眼前蒙上一根纱带,不作片刻犹豫,甚至没来得及去穗岁房中取出他的靴子,就赤足往海边赶去。
当他终于见到村民与那木台上的穗岁时,心头爬满从未有过的慌张与恐惧。
很快有人发现了他。
“大人您……”
“您怎可穿青色的衣衫!”
“不,仙使大人根本不应该到这里来!”
“难道这都是真的,大人真的被这妖女蛊惑?”
木台四周的火越烧越旺,可是台上的少女十分安静,反而是底下毫发未损的村民们沸腾了起来。
几个妇人带着身畔的孩童对着仙使下跪,请求他怜悯衆生,回到自己的屋中。
但更多的人则用责问的语气掩盖住心中的惶惧,仙使是那样无私纯净的存在,他为了村民可以付出一切,怎麽可能真的被这样一个卑贱的妖女所控?
不可能的,只要他们及时唤醒仙使,一切就还有回头的馀地。
可是那些声音都没能吸引仙使的注意,他的目光定定凝在木台上,似乎要穿透浓浓的黑烟去找穗岁的身影。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当务之急是要先把那火给灭了。
于是仙使手中团起两道白色的灵力,准备往木台上射去。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阴森的女声:“大人可要想清楚了,您要是救了这妖女,便是无视这剩馀的几百条人命。大人觉得自己的术法,真的可以与皇仙抗衡吗?”
仙使手中灵光一滞。
说话的人是冯遇恩,那小芙……
他大约猜到发生了什麽事。
听到冯遇恩说这话,几百个村民纷纷退至两旁,对着仙使跪了下来。只有村长站在最前方,并未下跪,可他撑着木杖的手微微颤抖,看着仙使无力地摇了摇头。
然後那耷拉着眼皮的三角眼缓缓闭上,似乎并不敢去面对仙使做出的抉择。
好半晌,村长才侧身与齐刷刷跪在两旁的村民一道,将仙使身前的路让了出来。
仙使并未有动作,他指尖银光一闪,冯遇恩的脖颈便被白色的丝线紧紧缠绕住,提到空中。
她瞬间无法呼吸,喉咙里传出局促的嘶嘶声,却还不忘威胁:“我可是郡守的使者,你若杀我就是对郡守的不敬……”
“你欺瞒我数年,亦是对我的不敬。非我族人,死有应得。”仙使勾了勾食指,那白线骤然缩紧,冯遇恩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两颗涨得通红的眼珠爆出眼眶,最後一丝气从她口中呼出後,整个人就瘫软了下来,了无生息。
白丝松开,准备向旁边的琪娘脖颈上缠绕,还未碰到她,琪娘开口喊道:“我来时郡守便有旨意,初七那日我若不归,就派人灭了这里的所有村民。大人杀冯姐姐的事我会帮您陈情,但杀我……这里的所有人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她的话听起来条理清晰,可语气下的颤抖却彻底出卖了琪娘内心的恐惧。
仙使心中那杆公平大义的秤已经有了偏差,从此以後他的所作所为,都将脱离他们的掌控。
可是那根白色的丝线竟真因她的话停在了她脖颈旁一寸的地方。
仙使半垂着眼睑,像是被琪娘的话说动,却也没有收回灵力,半晌他看向了木台上被熊熊烈火围困着的女子。
她艰难地站了起来,原本姣好白皙的面颊被烟熏出斑驳的灰黑,即便如此,这脏污也掩盖不去穗岁的绝世容颜,甚至衬得她一双明媚的眼睛愈发清澈。
穗岁终于看清了烈火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