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屋传来一阵闷闷咳嗽声:“大郎来了,快进来。”
里屋靠墙摆了一张架子床,此时帐子全打上去了,闫月之靠在软垫上,一位黑瘦婆子正替她掖着被角。闫风识虽不常来此,倒对这位婆子有些印象,此人姓马,大家都叫她马婆婆,是姑母做女儿时就在旁服侍的,算起来也是府里老人。
马婆婆掖好被子,退了出去。闫月之见到闫风识,死寂的面容略浮上点生气,闷咳着道:“大郎公事繁忙,还要顾及我这少福人,有心了。”
闫风识虽沉素着脸,但语气恭敬:“这是该做的,如今姑母养好身子要紧,切莫思虑太多,一切有我和风容。”
闫月之叹息一声,目光划过他沉毅的脸:“你是有主意的,比你爹要强上太多,以後我闫氏一族,复兴有望了。”
闫风识沉默。
隔了半晌,有人打帘而入,马婆婆端着一瓷碗,佝着身子而来。碗中热气腾腾,里头黑乎乎。林风识等姑母吃罢,才躬身告退。
出了东厢,闫风识叫住马婆婆,说有事情交代,马婆婆不明就里,脸上惴惴,只跟着闫风识到了一旁僻静之处。
闫风识先是问了姑母病情,听到无碍,脸上才挂笑:“姑母日常饮食都由您服侍,您多费心了。”
马婆婆初时惶惶。
这位大郎君人物丰标,唯独一双眼让人心中发怵,但一席话下来又感觉态度谦敬温和,便不觉放松下来。此时听他言语,遂摆手道:“大郎君折煞婆子了,这些都不碍事的,夫人打小吃食都出自我手,我做惯了,并不多费功夫。”
闫风识点头,又道:“我见您身姿有异,应是经常腰际乏累,等会我让怀墨给您送一瓶宫中御赐的活血药膏,每日三次涂敷,不出一月,您的酸软之症应有缓解。”
马婆婆大喜,不停道谢。
等出了清苑,怀墨才茫然道:“郎君,您何曾有过御赐的活血药膏,我怎麽不记得?”
闫风识瞥他一眼,在树荫下站定:“陆霁那有不少这东西,待会儿你去一趟陆府,顺便看看他怎麽样了。”
怀墨耸耸鼻,心道原来是要借别人的东西送人情,郎君的算盘打得倒响,只辛苦自己又要做一次跑腿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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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油坊巷里人声鼎沸。
这里离世族们住宅远,租金并不贵,一整条街都是各种杂货铺肆,还有专门卖海外奇巧异珍的。萧娇的马车夹在人流中驶不快,好不容易拐进偏巷,又遇到一户修葺屋子,东西摆了一地,泥瓦工匠走进走出,将不宽的巷道占了大半。萧娇不得不下车,好在已经不远。
偏巷里头倒数第二间,是个不大的院子,里面一间小房,一间竈台房,偏角一处瓜棚,正是那几个流民童子在此地的住处。萧娇望了几眼,房屋里静悄悄,竈台清冷,像是长久没人。
隔壁有个正在盥洗的媳妇,见她们寻人,忙道:“莫找咯,出去做工了。”
采薇奇道:“还有个最小的,才四岁,也出去了?”
媳妇摇头:“不知道,几天都没见生火,这屋里没人在。”
萧娇蹙眉。
没找到人,几人不得不再次折返,刚走到偏巷巷口,就听到有男子叫骂声:“你这小鬼,吃我这麽多,还要工钱?没有,快走快走!”
男子身旁有个瘦小的男童,穿着破烂夹袄,一双手黑乎乎,拉着他的衣角不放:“你答应我的,给五个铜板,说话不算数。”
“就这点活,你还要工钱,管你一顿饭就让我贴本了,快走,不然就叫巡卫来!”
听到巡卫,男童明显瑟缩了下,但手始终没松开。那男子唬下脸,撸起袖子,刚想伸手去推,不远处有人唤:“阿牤。”
阿牤扭头,偏巷口的树荫下站着个鹅黄裙衫女郎,正笑盈盈看他。他眼倏地睁大,也顾不得和人理论,当即松了手小跑过去。到了近旁,又停下脚步,只望着萧娇,乌黑的眼中满是泪。
萧娇将他拉到一旁僻静处,从怀中拿出巾帕替他擦了擦脸,笑道:“怎麽了,这麽久不见,不认识头头了。”
阿牤摇头,好半晌才止住哭:“头头,我……我将小弟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