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安顾不得手中的购物袋,大跨步跑向轿车,伴随着引擎轰鸣,轿车像离弦,飞速窜了出去。进入主路,车流逐渐密集起来。厢式货车在车流中灵活变动车道,伊安紧追不舍,但任凭他将油门踩到底却仍然赶不上眼前的厢式货车。没时间多想,伊安紧紧跟在厢式货车身後。
艾莎,等我!
两辆车较量着直抵一片密林小路。厢式货车“吱啦”一声刹停,四个带着面罩的男人下车压向伊安。还有两个男人就像拎着淋雨的小鸡那般粗暴地把艾莎推搡进掩藏在密林中的地堡。
四个男人毫无章法的拳脚在伊安灵活的身姿下很快落了下风。伊安抓起为首男人的衣领,将他的头按在了地堡大门口的虹膜识别装置上。
“滴——”厚重的金属大门徐徐拉开,刺眼光线从地堡内部落入夜幕下的森林,幽黑的森林短暂亮了一瞬。
咔哒一声,地堡大门合了起来。伊安感觉刚才趾高气昂的男人肩膀似乎在微微颤抖。
“带路!”伊安把男人往前推了推,一脚踹在他发软的小腿上。
男人一双铅灰色的眼睛看伊安,嘴角咧开:“来不及了,你救不了她。”
“别废话,快走。”伊安拎起男人,男人不再多说,抖了抖腿上的灰尘,反倒变得气定神闲了起来。不紧不慢踱着步子朝着地堡深处走去。
沿路实验舱的大门紧闭,门上的圆形窗口里影影绰绰看到些实验体被困在病床上。不知名的各色药液正通过输液管流入他们的身体。男人躺在病床上不断痛苦呻吟,看起来还很年轻。瘦得皮包骨头的女孩正撕裂自己的身体掏出血淋淋的内脏。如果不是实验室光洁的走廊和刺目的白色灯光让人清醒,伊安险些以为眼前这些应该是地狱的景象。
男人的脚步在巨大的玻璃窗前停下,他转过身,呵呵笑,伸手摸向腰间。
“你是在找这个?”伊安将一把银色的手枪直抵男人额前。
男人的动作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却也没有太惊慌,铅灰色的双眼里投射出同样冰冷的光。布满崎岖沟壑的面颊让他的冷笑更加阴森可怖。他身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玻璃幕骤然亮了起来,偌大的实验间中央,一个熟悉的身影直刺伊安的心脏。几个实验员穿着白色防护服,忙碌围绕在四周的仪器旁。
“复生细胞五百单位准备就绪。”
病床上的艾莎用馀光看到了玻璃幕外的伊安,开始剧烈挣扎着,束缚带在她的手腕上勒出血痕,不知是疼痛还是害怕,她看向伊安的方向,大颗大颗的泪滴从眼眶中滚落。
“准备注射。”几个实验员七手八脚按住艾莎。
“不要!”伊安胸口剧烈起伏着,他不得不微微张开嘴巴才能跟上自己的呼吸。手中枪口转向了眼前玻璃幕,一阵连续射击,直到弹夹里已经空空如也。那坚实的玻璃幕上只是留下了几个细微的划痕。
输液泵骤然下滑,R细胞被注入了艾莎的手臂。伊安只觉得心脏像是瞬间被无形的尖刺穿透,然後又生出无数细小的尖刺,蔓延在身体,爆裂无声。
“开门!”伊安几乎将全身的力气都汇聚在拳头上,重重的抡向男人脸颊。
绯红的血花从男人口中喷射而出,男人应声倒地,却努力擡起头,不紧不慢地从手中拿出遥控装置。按钮按下的瞬间,玻璃门被缓缓打开了。
屋内的实验员哪里是伊安的对手,几分钟的时间里,便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没了气息。
“伊安…”病床的艾莎不再挣扎,只是轻声呼喊着他的名字。
“走…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伊安试图解开束缚艾莎的绑带,但手指却止不住颤抖,完全没了几分钟前赤手空拳击倒实验员的利落。他不停地被卡扣绊住又不停地解开。“快点…快点…”伊安叨念着。
终于解开最後一个卡扣。他伸手轻柔地把女孩从床上抱起。
“艾莎,坚持住,坚持住好不好?”
怀中女孩有气无力地靠在伊安胸口。轻嗯了一声。
伊安加快脚步沿着来时的路跑向大门。明明来时走了不远的路此刻却变得格外漫长,伴随着实验体的嘶吼尖叫。
“不要看两边。”伊安下意识地抖了抖衣领遮住了艾莎的眼睛。
实验室的大门打开,夜幕森林中的草木气息骤然涌了进来。伊安缓缓移开衣领,却发现怀中女孩栗棕色的睫毛低垂着覆盖在眼下。
“艾莎?”他轻声唤她的名字,没有回应。
“艾莎…”伊安心中一沉,像是骤然被抽走了全身的力量,他缓缓蹲下身,将艾莎的双腿搭在布满松针的土地上。
艾莎原本放在身前的手臂失去了支撑垂落。
“艾莎…艾莎…”伊安将手指放在艾莎的颈间,指尖却没有传来任何跳动的迹象。他不死心地挪动了好几个位置,却仍然没一丝波动。
伊安抓住艾莎垂落在地上的手,但手指触碰艾莎指尖的瞬间却摸到了一种异乎常理的柔软,像是皮肉与骨骼在渐渐分离,骨骼失去了连接在皮下随意滑动游走。
伊安闭上双眼,睫毛止不住地颤动,明明感觉眼眶酸涩无比,却没有一滴泪水润泽那片干涸的土地。原本支撑着艾莎上半身的膝盖忽然不受控制地瘫软下去,他环抱着怀中的艾莎,她体表的温度一点点消散在空气中,贴着他手臂的皮肤也变得冰冷起来,她纤细的身子在他的怀中越来越软,就连脑袋也因为断裂的DNA再也无力连接颈椎而逐渐以一个几乎不可能的角度垂向地面。
伊安慌乱地用手托起艾莎的後脑,一瞬间殷红的血液混杂着细胞碎片从她的鼻子,耳朵,嘴角一涌而出…那些粘稠滑腻的血液还带着她残存的体温。
“怎麽…怎麽会这样…艾莎…艾莎…”伊安的声音颤抖。话语间夹杂着无力的抽噎声,DNA链断裂後的人体特征对医学生来说并不陌生,可他却仍然像是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那般,一手托着艾莎的头,另一只手忙乱地试图将那些殷红液体擦掉。
伊安急促喘息着,蓝绿双眸像是阴云密布的海面,波浪汹涌却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他怎麽也不敢相信,一小时前还有说有笑地要做三文鱼塔塔的女孩,怎麽现在就这样冰冷松软地躺在自己怀里,再也不能回应他的呼唤…
这不是真的…伊安垂下头,滚烫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碎裂在艾莎脸颊,与血水混在一起,又无声的没入土地。
忽然有些冰凉凉的东西落在伊安後颈,随後是手臂,伊安随着它们落下的方向擡起头,入夜的森林寂静得只剩穿过枝叶的风声。雪花犹如天使撕碎了来信,缓缓飞散在空中。伊安张了张嘴巴,初夏的夜晚,只是片刻的功夫,雪花已经铺满了深灰色的土地,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晶莹剔透的雪花抱着团停在艾莎被风吹动的发丝上,不一会儿就将她那一头栗棕色的头发染得花白。伊安看向艾莎平静的容颜,与那些大雪也无法洗去的猩红血痕仿佛割裂成了两个世界…
伊安的嘴角忽然上扬起来,如果我们曾一起看过雪,也算白头到老了对吧?可为什麽胸口会如此难受?酸涩沉闷得连空气都难以进入…好像一切力气都缓缓地从身体中抽离了,瓦解在空气中,变成了无声落下的雪,他的身体停留在幽暗却雪白的森林里,安静的如同一座墓碑。
“滴———”心电监护仪器发出尖锐刺耳的长音。
正忙着记录实验数据的佩吉闻声惊觉:“不好!他的心脏停跳了。”
雷尼亚哥迅速拿起除颤仪。
“二百焦耳,快!”
“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