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各自抄上家夥事,气势汹汹地往祝府赶去。
这头祝常青还在前厅喝茶,正对着厅堂的大门却如同即将毁灭般震颤着,门闩上卡着的横木一下一下地被顶撞出轻微变形,让人看得心惊肉跳,疑心它下一秒就会断裂。
是外头有人在用硬物件顶撞她的府门。
两军交战时破城门用的也是这样的法子吧?看来他们当真是恨毒了她。
整个府邸里回荡着令人绝望的巨响,小厮们自发跑到门前用身躯抵着,虽然不过杯水车薪。
丹珠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大门每被撞一下,她整个人似乎也会跟着一颤。
忽然,她决绝地转身要走。
祝常青放下茶碗喊住她:“丹珠?怎麽了。”
丹珠回过头来,眼里又是水蒙蒙一片:“娘子,库房里还有把周员外送来的宝剑。”
祝常青哭笑不得:“我可不敢杀人。”
丹珠含水的眸子里闪出异样的坚毅:“我去。只要砍伤一个,他们就不敢再闹事。”
祝常青全然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胆量,一时间不知说什麽好,把她拉到身边宽慰:“不用怕,他们进不来。”
像是为了反驳她的话,门外突然传出一声前所未有的震响,几个小厮被冲得外後跌了好几步,门闩摇摇欲坠。
外头的男人们无比兴奋,高喊道:“就差一下!兄弟们快加把劲!”
千钧一发之际,角落里如鬼魅般涌出一批暗卫,个个身着劲装,腰边一把佩剑。
领头扛着木桩的男子尚且来不及看清,心口处便重重挨了一脚,瞬间飞出去老远。
暗卫们拦在祝府门前,一言不发地亮出刀剑,人群霎时吓退三尺。
他们虽人数衆多,但木棍铁锹到底比不上削铁如泥的刀剑,更何况此番前来是为了取妖女性命,他们这群英雄,可没人会为了一个女子赔上自己金贵的命。
双方僵持不下,远处却有车轮碾过的声音传来,人群自觉让开一条道。
八名亲卫护送,御前内侍打头,一看便知是宫里派出来的阵仗,没人再敢吱声。
那太监颇为傲慢地扫了一圈衆人,从鼻子里尖尖地哼出一声,随後碎步行至祝府门前,暗卫纷纷退开,他在朱门上叩了三叩:“祝娘子,陛下召您入宫,请出吧。”
大门应声而开,祝常青一身素衣,款款走出,出现在衆人面前。
她面上波澜不惊,仿佛并没有将方才的闹剧放在眼里,只朝面前的内侍一颔首:“馀公公。”
馀公公闻言立马殷勤地行了礼,将马车的厢帘撩开,请她上座。
祝常青顺势擡眼,目光很快地略过周围的人群。
乌泱泱的一片里,强壮或瘦弱,高大或矮小,脸上的神情无一不是凶神恶煞,他们的眼神如一根根长钉,恨不得钉在她的身体里,杀她个千疮百孔。
密不透风的人墙里,所有人都想让她死。
“这是妖女!祸害!不能让她进宫继续蛊惑陛下!”有人隐匿在人群里,喊了一声。
衆人的情绪立马被调动起来,挥舞着手里的武器对祝常青喊打喊杀。
“谁敢阻拦便是抗旨!格杀勿论!”馀公公凌厉地扫回去一眼,尖声道。
侍卫们跟着拔了剑,喧闹才堪堪压下去,但他们的眼神里都仿佛燃了火丶淬着毒。
祝常青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头晕目眩地喘不过气,她立马错开眼,强迫自己不要去回想,行动有几分僵硬。
馀公公在马车边伸手让她搭着,趁她上车的间隙里轻声道:“世子殿下听闻钦天监那帮狗奴才的话,马不停蹄地从刑部赶到宫里,求陛下将您接进宫呢。”
祝常青只抿了抿唇,神色淡漠,一言不发地进了马车。
马蹄声缓缓响起,她倒了杯冷茶想让自己好受些,方饮尽,却又听外头响起了咒骂声。
她十分谨慎地掀开侧帘的一个小角,从窗里望出去。
夹道的衆人里几乎都是男子,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难听的话,无外乎“招蜂引蝶”丶“不守妇道”丶“祸国殃民”之类,更有甚者直接往马车上扔来菜叶石块。
她发现那几个护送她的侍卫站得很远,对那些男子的行为也有几分纵容的意味,兴许他们也觉得自己罪该万死吧。
女人们呢。祝常青想,她们是不被允许抛头露面才不出现的吗,亦或者其实她们认为,上朝廷逛青楼而已,有什麽了不起。
男人做的事情怎麽放到女人身上就是不守礼法丶罪该万死了?
多荒唐,明明把持朝政的都是他们男人,到头来家国不幸又全成了一个女人的过错。
祝常青放下帘子,所有的争论便被隔绝在外了。
悠悠闭上眼,忽而又觉得这些含糊不清的咒骂声十分悦耳起来。
她这时候明白,人有多轻易就会被权力说服。
侍卫不情不愿,百姓满心怨恨,她却仍能安然无恙地坐在马车里。
在此刻,对于祝常青来说,所谓权力,就是当全天下人围剿你时,这辆还能畅通无阻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