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安姗见她眼神飘忽,左右游移,鼻尖一点亮晶晶的薄汗,突然笑出了声。
“哎呀,你可真有意思。”她走过来,搭着白若松的肩膀,把她往铺好的床铺边推,“你是我的上级官员,我贿赂你一个床铺,这也不是应该的嘛。”
白若松力气不及孟安姗,被她一路推着坐到铺好的床铺上。
“贿赂?”白若松一惊,“这算贿赂?”
“不算吗?”孟安姗挑眉。
“这怎麽能算。”不等白若松说话,李逸便开口反驳。
“哎呀,我就是开个玩笑啦。”
“这种玩笑可不能随便开。”李逸眉毛紧紧拧在一起,包袱也不收拾了,用不赞同地眼神盯着孟安姗,虽然半谴责的句话没说,但是谴责之意溢于言表。
孟安姗赶忙放开自己的手,举起来作投降状:“好啦好啦,下次不乱说了啦。”
等李逸满意地点点头,继续低下头去拆包袱,她这才弯腰凑到白若松旁边小声抱怨:“年纪亲亲的,死板得跟老头似的。”
白若松笑了一声。
“好啦,你快休息一阵吧。”孟安姗站直身子,挥了挥手。
白若松看了一眼自己还放在桌子上的包袱,自觉现在去拿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思忖片刻还是假装不在意地脱了靴子躺到了床铺上。
船上房间布置的床铺很小,有点像上辈子大学宿舍里的那种小床,堪堪能够容纳一人平躺。
床铺上铺的被子不算差,可到底常年在水上,本该松软的被子软踏踏地缩在那里,接触到皮肤的部分感觉潮潮的。
她闭上眼睛,呼吸放稳假装小憩,本想等房间里其他二人离开以後再去拿自己的包袱,却不知不觉在二人窸窸窣窣的整理声中,陷入了沉眠。
月上中天,清辉映着皑皑白雪,在长廊晃出一片白炽一般的光斑。
白若松蹲坐在长廊边木质的廊椅上,身上被厚厚的被褥包裹得严严实实,唯一露出的一只通红的小手上举着一卷书。
她眯着眼睛,几乎把书凑到脸上一般,一字一字仔细默读着。菱唇无声地一张一合间,吐出的朦胧白雾模糊了视线,她赶忙闭嘴,一边还抽吸着冻出的清水鼻涕。
一只手突然伸到她眼前,那是一只骨节凸出的手,指侧还有着裂开的冻疮,通红一片。那只手轻而易举地抓住白若松的书一角,一抽,书册便脱离了白若松冻得毫无知觉的手心。
白若松惊诧不已,倏地擡首,随後便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笼罩在自己的头顶。那人着一件翻领窄袖缺胯袍,金属革带,袖口用布条扎起,平式幞头下是挑起的粗直眉毛。
她将书册高高举起,手臂一转,藏在了自己的身後,眉眼微弯,展露出一个笑,月辉在肩侧映出一片清冷。
白若松唇角上扬,眸中立时绽放出璀璨的光辉,张着嘴刚喊出一个“傅”字,就被那人伸出的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白若松赶忙捂住自己的嘴,转悠着小眼珠子便往长廊边第一间屋子看去。那是一间住着好几个孩童的卧室,烛火熄灭,门窗紧闭,时不时传出小小的鼾声。
见没人被吵醒,她长吁一口气,回过头来压抑着心中乱蹦的鸟雀,低声喊道:“傅校尉。”
傅容安眼眸映着柔柔的月辉,收回抵着她嘴唇的手指,顺势揉起了她的发髻。
“这麽晚了还在这里用功?”
“嗯。”白若松小小的应了一声,垂眸敛目,任凭她揉乱自己的发髻。
傅容安是守城校尉,武官,手劲十分大,白若松小小的脑袋被她揉得七扭八歪,碎发在静电的影响下高高翘起,似初春生命破土而出的茁壮杂草。
傅容安自己揉了一阵以後也发觉了这点,尝试用自己宽大的手掌抚平无果,讪讪收回自己的手,握拳抵在嘴边轻咳一声:“小丫头,就这麽想当官啊?”
白若松歪着头想了想:“当官才可以有很多钱。”
“哦,小丫头看上什麽好东西想买啊?”
“也不是想买什麽……”
白若松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扣着自己披在身上的被子。
这件被子里面的棉花很厚,在边陲苦寒之地十分暖和,可到底旧了,被套上都是缝缝补补的痕迹,内里更是有个手指大小的孔洞,她无聊或者思考的时候,会无意识地将手指头伸进去抠里面的棉花。
“当了官,才能让大家用上烛火,盖上全新的被子,吃上荤腥,还有……”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後如蚊蝇一般微弱。
傅容安静静听着,既没有打断她,也没有因为听不清而询问她,只是这样温柔地垂眸看着她。
白若松缓缓擡起头来,她先看到傅容安被融雪浸透的靴子,再看见她革带中间那锈迹斑斑的金属扣,最後看到她翻领上那极不明显的一小块补丁。
她怕看见傅容安那种温柔的神情,不敢再继续向上,只能盯着那块补丁,努力开口道:“……还有,能平反校尉的冤屈。”
夜风刺骨,如利刃割过人的脸庞,霜雪湿寒,落在脖颈上,霎时便化作水渍没入深处。
傅容安在白若松旁边的廊椅上坐下,大马金刀,脊背挺直,带着武官那种凌厉的气势
“官场凶险,波谲云诡。权力是把双刃剑,它确实能带来锦衣玉食,能平反冤假错案……”
她面上仍旧带着淡淡笑意,抚摸着手中书册的封面,眼底却带着什麽锋利的东西在闪烁。
“但是,它也会成为打开贪欲的钥匙,成为杀人的利刃。”
她将书册还给白若松。
白若松看见她下颚绷紧着,瞳孔映着自己披着被子的滑稽模样,眉心一松,唇边便漾起一个苦涩的弧度。
“见微,我同你父亲一般,只希望你健康平安快乐地长大成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