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卿君轻轻“嗯”了一声。
崔道娘小心翼翼擡眼,看见屏风後隐隐绰绰映出一个坐着的影子,他有一个伸手的动作,似乎正是接过了那装着朝食的油纸包。在窸窸窣窣的纸张摩擦声後,崔道娘闻到一股清幽的玫瑰糕香气,随後男人轻笑了一声:“崔娘子是来道谢的吧。”
崔道娘回过神来,赶忙一礼:“正是。”
杨卿君并未吃那糕点,重新合上油纸後笑道:“那你准备怎麽谢我,不会只是张嘴说两句吧?”
崔道娘一愣,倒是真没想到男人会这麽问。
她自觉自己一个小小盘账掌柜,没什麽权力,只靠辛勤工作攒了一小些留给弟弟做嫁妆的家底。若是面对普通人,她还能拿出个十两二十两银子酬谢,可杨卿君身为漕运分帮副帮主,便是眼前这这不常来的客船船舱内摆的屏风,怕就是百两起步,万万看不上她这麽点家底。
“这,在下实在是没什麽拿得出手的。”崔道娘羞愧道。
“放心,不要你东西。”杨卿君笑了起来,安抚她道,“我只是想请娘子帮我一个小忙。”
他说完,见崔道娘并不应答,复而补充道:“放心,不是什麽违反律法或是道德的事情,也并不危险。”
崔道娘闻言这才轻轻松了口气,马上作揖道:“那恭敬不如从命,道娘任凭公子吩咐。”
“月芙。”杨卿君喊了一句。
月芙立刻小步自屏风後走出,这次他手上却多了一个红木质的方形托盘,托盘上放置着一块上平下尖的五棱形黄铜色金属令牌,正面以端端正正的楷书刻着一个“荟”字。
杨卿君:“这东西,崔娘子应该不陌生吧。”
崔道娘一凛,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块令牌,连礼也顾不得了,失声道:“荟商令?!”
崔道娘当然认得这块牌子。
荟商,起源于荟州的商团,不过数几十年足迹便遍布十三个州,是内陆最大的商团,被称为“山中猛虎”,与霸占海运起家的“海上蛟龙”漕运平分秋色。龙虎二分,互相竞争,也互相成就,即便桓国已经交替了三任女帝,依旧紧紧占据着整个帝国的商业脉络的位置。
当年,她跟着有恩于她的掌柜,背井离乡就是去投奔的荟商。
杨卿君点头道:“崔娘子有眼色,这的确是荟商令,我想让你做的,便是将这荟商令带给一个人。”
“这麽贵重的东西,公子为何要让我以我的名义转交,而非自己去给呢。”
屏风後的男人以手支颐,斜倚在桌案之上,即便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也婀娜有致,透露出的万般风情让人嗓子眼都发紧。
“这东西,若是我给,便是他人承受不起的恩情,但若是你给。。。。。。”他轻笑了一声,“那便是知恩图报,结了个善缘。”
那一刻,崔道娘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个男人是肃然起敬的。
他的眼界,胸襟都远超于常人。扪心自问,若是自己,给了人这麽大的恩情,不挟恩图报已算是良善,万不可能同他一般。
崔道娘子进了这间屋子以後,头一回真心地,发自内心地躬身行了一个叉手礼:“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这很重要吗?”杨卿君漫不经心地开口,顿了顿,甚至于有些冷漠道,“如果顺利的话,你我今後,反正也不会再相见了。”
虽然这话残忍到有些不近人情,但崔道娘知道他说得是对的。若是平日里,凭借她的身份,无论是漕运分帮副帮主,还是能够调动甲级以下所有资源的荟商令,那都是万不可能接触到的。
崔道娘自内间而出的时候,怀里揣着那硬邦邦的荟商令,精神便神还有些恍惚。
那瘦弱的男人仍旧兢兢业业地守在挂有珠帘的门前,见了崔道娘出来也没有任何动作,低眉顺眼站在那里似一尊雕刻成门神模样的石像。
看见他,崔道娘忍不住在心里想,他能摆脱自己的妻主,跟着内间的那个人,其实是幸运的。她深深叹了口气,想到了自己远在家乡的幼弟。
如果可以的话,崔道娘当然希望自己的弟弟可以嫁得好人家,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地同妻主过完一生。可这世间男人多苦楚,假如,假如真的生活不顺利的话,她打心眼里盼望幼弟也能够遇到像内间里那位公子一般的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