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请进来。”
云影站了起来,南景铄也跟着站起身。
当看到图兰公主身边的男子摘下人皮面具,露出她最熟悉的容颜,云影再也抑制不住,挣开南景铄的手,泪流满面地扑进了他怀里。
“大哥,我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玥儿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童昭衍身为家中的长子,素来稳重,看着本以为已是永别的幺妹扑在他怀里泣不成声,他也忍不住湿了眼眶,哽咽道:“玥儿,大哥回来了,今後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再不会让你孤身一人。”
兄妹俩相拥而泣了许久,场面温馨而又令人心碎,在一旁的南景铄和图兰都不敢出声打扰这对久别重逢的兄妹,还是童昭衍先擦干眼泪,扶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妹妹坐下,安慰道:“好了,重逢是喜事,我们都不要再哭了,各自说说这些年的遭遇吧。”
云影强行止住泪水,抽噎道:“那我先说。”
她断断续续地把五年前抄家灭族的圣旨下来时,母亲悬梁自尽,她点燃了自己的房间,预备追随而去,父亲的挚友云清女侠是如何把她救出火海,让她忘却前尘,将她隐姓埋名地保护在身边,九个月前,她又是如何意外地与南景铄相遇,直到前不久才恢复记忆的经历大致讲述了一遍。
童昭衍听後郑重拜谢南景铄,“多谢宁王殿下对舍妹的照顾,昭衍感激不尽。”
南景铄连忙扶起他,“大哥无需多礼,像从前一样唤我‘景铄’便好,玥儿是我此生唯一的挚爱,我为她做什麽都是应该的。”
他当着童昭衍和图兰的面向云影表白,把三个人都干沉默了。
童昭衍早就知道南景铄的心思,很快便打破沉默,站在为人兄长的立场探问:“那你与舍妹现在是……”
还没等他问完,云影便匆匆打断:“我与他之间什麽都没有!大哥,我说完了,现在该你说自己的经历了。”
童昭衍有些奇怪,自家小妹以前对南景铄有多喜爱他是看在眼里的,成天把“四哥哥”挂在嘴边,如今好不容易再次相逢,怎麽瞧着她的态度却变冷淡了?
不过现在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此次会面的时间宝贵,先谈正事要紧。
“五年前的仲秋,西羌来势汹汹,出动二十万大军进犯我朝,短短数日,已破西境防线,情势危急。镇国军素来以保境安民为己任,父亲主动请缨,带着我和二弟丶三弟一起率领着七万镇国军星夜兼程地奔赴前线迎战西羌。敌我兵力相差如此悬殊,不能硬拼,唯有智取,父亲带领全军浴血奋战了三个多月,终于歼灭了西羌二十万主力,可那时我军也是伤亡惨重,军力危殆。西羌不甘失败,又集结了十万大军前来增援,镇国军只剩下两万不到,实在无力对抗人数远超我们五倍的敌军,父亲没有办法,一面派急使向京城求援,一面重整残部迎敌。又苦撑了一个月,陛下派来的十万援军终于赶到,父亲命二弟丶三弟前去接应,可谁知他们竟然向自己人举起了屠刀……”
童昭衍的声音里满是悲愤与苍凉,几欲催人断肠,他当时就在不远处,亲眼看见他们砍下了二弟三弟的头颅,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雪地。他的二弟三弟那麽年轻,还未及冠,没有死在与西羌的恶战中,却倒在了自己友军的手中。
听到这里,云影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倾泄而出,南景铄也郁愤难耐地咬紧牙根,颤抖着嗓音问:“後来呢?”
童昭衍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方继续道:“父亲厉声质问他们为何要痛下杀手,这时,‘援军’的主帅高勇拿出了一道明黄的圣旨,说截获了父亲与西羌往来的书信,这场兵革之祸是因为父亲通敌叛国引起的,他们奉陛下之命前来剿杀叛军。何其可笑,我们镇国军为了守护大燕安宁,拼死战至最後一刻,却被污蔑成了叛军,这样无中生有的罪名,我们自然不会认。父亲说要面见陛下,查出是何人构陷,以证清白,高勇却仰天大笑,讥讽父亲死到临头还不知道真正想要他命的是谁。听到这句话,我才明白是陛下早就不满父亲功高盖主,有意除之而後快,最初他命父亲率领七万镇国军迎战西羌二十万大军,便是想让父亲死在战场上,但他没想到我们会以少胜多,眼看计划要落空,他便又假借增派援军的名义送来了刽子手,企图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将镇国军就地斩杀。同西羌的连续作战已经让我们筋疲力竭,这道圣旨无疑是压死骆驼的最後一根稻草,将士们的心寒透了,在‘援军’的屠杀下死不瞑目,父亲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我挡下了漫天的箭雨,留给我的最後一句话是让我快逃,一定要保全自己,将来才有希望为七万镇国军英魂沉冤昭雪。我谨遵父亲的遗言,强忍着悲痛拼命地逃,但追兵实在太多了,我最终还是伤重倒地,是图兰公主救下了我……”
听完这惨绝人寰的真相,云影忍不住失声痛哭,父亲在燕帝还只是一个庶出的皇子时便尽心辅佐,无数次在残酷的夺嫡斗争中救他性命,待他登基後又南征北战,立下了汗马功劳,落下了一身伤病,到头来他却仅仅因为一点毫无根据的猜忌之心就痛下杀手,简直狼心狗肺!
这样丧尽天良的行径让南景铄都感到羞愧难当,他沉痛地向童昭衍致歉。
虽然南景铄与罪魁祸首燕帝血脉相连,但童昭衍并不会是非不分地迁怒于他,更何况燕帝自他刚出生起就将他扔在冷宫不闻不问,从未顾念半点父子之情,燕帝的过错自然也不该由他来承担。
南景铄对童昭衍的通情达理十分感激,红着眼问出了心中最後一个疑惑:“高勇既率领了十万大军前来,又怎会惨败?”
童昭衍冷冷一笑,“高勇剿灭了我们,的确将矛头对准了西羌,他带来的燕军比西羌剩馀的兵力只多不少,西羌又皆是疲军,并不难打败,可那高勇自诩熟读兵书,却只会纸上谈兵,由于他贪功冒进,决策失误,把一场必胜的战役输得十分难看,连累数万将士马革裹尸,险些全军覆没,他弃城而逃,被羌军捉住枭首示衆,後来的事情,你应当知晓。”
南景铄痛苦地闭了闭眼,回忆着当年的一切,燕军战败的消息传回京城後,百姓哗然,燕帝大怒,颠倒黑白地将责任全推到了已被他灭口的童将军身上,还想斩草除根,屠戮镇国公府满门。
童昭衍虽然痛彻心扉,但没有放任自己沉溺其中,安慰着几乎哭到昏厥的妹妹:“玥儿,事情已然发生,再多的悲伤也唤不回那些含冤死去的亡魂,唯有替他们沉冤昭雪,才能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大哥所言极是,”南景铄郑重承诺,“我在此立誓,一定会还镇国公府和七万将士公道。”
“那宁王殿下打算如何做?”问话的是图兰公主。
南景铄不含情绪地瞥她一眼,冷声道:“本王为何要告诉你一个外人?”
图兰气结,先前为了探听真相对她各种套近乎,现在目的达到就翻脸不认人,哪有他这样过河拆桥的!
她正要呛声,童昭衍已开口替她说话,“图兰公主不是外人,这五年来若没有她的庇护,我便不会有如今与你们重逢的一天。”
云影也附和,“图兰公主救了我大哥,便也是我的恩人,怎麽会是外人。”
兄妹俩的维护让图兰有了底气,她得意地冲南景铄扬眉,“听见了吧,宁王殿下,到底谁才是外人?”
“……”
南景铄懒得和她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一般见识。
见他不答,图兰开始激将,“宁王殿下嘴上信誓旦旦,该不会其实还毫无头绪吧?”
她这话似在暗讽他只会信口开河,不想被云影误解,南景铄当即反驳:“当然不是。”
“那便说来听听嘛,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帮忙。”图兰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对不对,玥儿妹妹?”
云影点头,她知道他这些年一直在为替童家翻案殚精竭虑,扳倒太子丶对付宪王都是他扫清障碍的手段,她从未过问他在朝政上的事情,但并不代表她不关心。
接触到云影的目光,南景铄这才松口,有条不紊道:“此案乃陛下一手炮制,要想翻案,便是要让他承认自己是个冤杀功臣的昏君,这是他不可触碰的逆鳞,之前替童将军说话的臣子不是丢了官职,就是失了性命,足以见得他有多执迷不悟。他如此独断专行,依仗的不过手中至高无上的皇权,只要夺走了他手中的权力,让他无所依仗,这个错他不认也得认。”
图兰下意识道:“你这是要逼宫?”
“不行!”云影立马反对,“这样得来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你会因此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一辈子都洗不清。”
南景铄云淡风轻道:“只要能达到目的,我不在乎虚妄的名声。”
“可我在乎!”
云影脱口而出的四个字使她先前刻意僞装出的冷淡前功尽弃,南景铄受宠若惊,极力克制住满腔的爱意,轻轻抚摸了一下她柔软的发:“玥儿放心,我有别的办法,不一定就会走到那一步。”
“什麽办法?”
“半个月後是春猎,届时我会做一场戏离间陛下与宪王。”
“什麽戏?”云影追问,“会有危险吗?”
南景铄没有详说,其实整个计划的危险程度堪比逼宫谋反,但他不想让她担心,便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不会,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云影相信他的能力,便没有再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