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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由于姜沉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藏剑山庄上上下下都很惧怕他，自从云影出逃，他盛怒之下赐死了十馀人，还打残了几十人，就连贵为庄主夫人的颜芷都没能幸免于难，下人们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就触了他的霉头，死无葬身之地。

最近，这位“活阎王”的性情愈发古怪，颜芷的头七刚过没多久，他竟然要和一具不知从哪带回来的白骨拜堂成亲。

大燕虽未明令禁止冥婚，但一般是死人之间互相配婚，鲜少有活人与死人成婚，尤其是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娶一具已经腐朽残破的尸骨，简直闻所未闻。藏剑山庄的下人们都觉得毛骨悚然，匪夷所思，却无一人敢置喙，只遵从姜沉的命令连夜开始准备婚礼所需的一应物品。

虽是冥。婚，但一应布置都按照正常的婚礼仪式进行，甚至比姜沉迎娶颜芷时还要盛大。若他只是关起门来演一场闹剧也就罢了，偏偏他还广宴宾客，但凡和藏剑山庄有过往来的都收到了他的喜帖，其他没收到喜帖的如果想来观礼他也敞开大门欢迎。

一时之间，满京城物议沸然，人人都知道堂堂藏剑山庄的庄主要在原配发妻尸骨未寒之际以正妻之礼隆重迎娶另一个女子，这女子还是个死人。这事实在太过诡异，于情于理都说不通，所有人都认为姜沉疯了，亦或是中邪了，只有姜沉自己知道，他既没疯也没中邪，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醒。

婚期定在七月十五中元节，传说中鬼门大开，孤魂野鬼游荡人间的日子。虽然街头巷尾早已议论纷纷，实际上却没有几个人敢在鬼节当晚出门参加这样一场诡异的婚礼。云影倒是胆子大想去看热闹，但南景铄说什麽也不同意，见她有些不高兴，便连忙坦白他在藏剑山庄安插了眼线，不用她亲自前往也能知道姜沉那边的一举一动，这才堪堪将她哄好。

中元节那天的黄昏时分，姜沉身着一袭大红喜服，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亲自率领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招摇过市，他的身後是八擡大轿，十里红妆。唢呐一响，鞭炮齐鸣，锣鼓喧天，明明吹奏的是喜乐，闻之却令人脊背生寒。

街边有天真无邪的总角小童见此阵仗好奇地跟了上去，被父母一把拽了回来疾言厉色地训斥，小童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麽，无端遭受斥骂，委屈地嚎啕大哭。

姜沉在自己的大喜之日突然听见哭声，当即不悦地皱起眉头，循着声源望了过去，目光阴冷得像要杀人。小童父母感受到那道目光中凛冽的杀意，浑身汗毛倒竖，急忙把自己的孩子护在怀中，死死捂住他的嘴，不敢再让他发出一点声音。不知是不是怕误了时辰，所幸姜沉只是用眼神警告了他们，并没有真的对他们做什麽。

迎亲队伍一路畅通无阻地行至藏剑山庄门前，姜沉下马来到花轿旁迎新娘出轿，只见轿帘被掀开後，喜娘从里面扶出了一位头戴凤冠，身披霞帔的茅娘（用茅草扎成的草人）。喜娘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这位茅娘跨马鞍，步红毡，进喜堂。

喜堂内，红灯笼丶红绸缎丶红喜字丶红蜡烛丶红纸花装饰着每一个角落，试图营造出浓厚的喜庆氛围，反倒令置身其中的人愈发觉得阴森恐怖。

负责扶着茅娘与姜沉拜堂的喜娘不寒而栗，姜沉本就恶名远扬，唯恐惹这位杀神不快招来杀身之祸，整个过程她一直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但颤抖的手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恐惧，好在姜沉专注于完成仪式，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拜堂仪式完毕後，接下来就是新郎执彩球绸带引新娘进入洞房，喜娘如蒙大赦，迫不及待地将茅娘交到姜沉手中。

姜沉没有让任何人跟随，独自牵着代表苏离的茅娘步入了他们的婚房。

与其说是婚房，不如说是灵堂，这里没有红烛熠熠，满室生辉，只有白幡丶祭坛丶灵牌和棺材。但与一般灵堂不同的是，里面贴满了符咒，还设了一个法阵，姜沉便闭目坐在这法阵中央，手摇铃铛，口念咒语，状若疯魔。

云影听了眼线的描述，想起以前她随师父游历时曾听说有些迷信之人想再见到离世的死者，便会请道士做法招魂，姜沉特地选在中元节与苏离成亲，又将房间布置成这样，不会也是想要招回苏离的魂魄吧？

然而传说终究只是传说，且不说这世上根本没有鬼魂，就算有，只怕苏离也不愿再见到这个伤她至深的男人。

事实也的确如此，不管姜沉怎麽摇铃铛丶念咒语，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执拗地不肯放弃，直到第二天天亮，不知他是累了还是终于接受了苏离再也回不来的现实，房里的动静才彻底平息。

在外面守夜的下人听他发了一整夜的疯，精神也处于崩溃的边缘，好不容易等到他安静下来，不由暗暗松了口气，他没叫他们，他们自然也不敢贸然打扰。

这样的平静持续到晚上，下人们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毕竟姜沉再疯也只是肉体凡胎，一整天不吃不喝实在太过反常。

下人们商量过後，壮着胆子敲响了他的房门，问他是否需要传晚膳，房内无声无息，安静得可怕，他们又敲了几次门，依旧无人回应。

下人们不禁左右为难，未经允许擅自闯入庄主房间，他们吃不了兜着走，可一旦庄主发生了什麽意外他们无动于衷，下场还是吃不了兜着走。

几番天人交战後，他们还是决定进去看一看，这一看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只见姜沉静静地躺在棺材中，与苏离的白骨相拥而眠，若不是他面色青黑，七窍流血，看起来就和睡着了没什麽两样。

“他这是服毒自尽了？！”云影惊讶不已。

眼线点头，“属下检查过姜沉的尸体，确是中毒而亡，他死状安详，没有任何挣扎反抗的痕迹，应是自己服的毒。”

云影张大了嘴，很难想象姜沉这样意志强大到能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有朝一日会为了一个女人结束自己的生命，这实在不符合他冷酷无情的性格，她用了很久才消化这个事实，却见身旁的南景铄一脸平静，不由奇怪地问：“你怎麽一点都不惊讶？”

南景铄回道：“从他为苏离吐血开始，我便知道他已生无可恋。”

之前他说姜沉爱苏离，云影虽然勉强相信，但并不觉得这份爱有多深，直到姜沉选择殉情，她才意识到或许姜沉的爱不比苏离浅，但这也显得更加可悲。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当苏离全心全意爱着姜沉的时候，他将她的真心弃如敝履，等到她万念俱灰丶魂归离恨天，他才追悔莫及，又有何用？

和南景铄一样，云影一点都不同情姜沉，觉得他是咎由自取，只是可怜苏离被他用一场荒唐可笑的冥。婚绑在了一起，至死也摆脱不了他。

***

藏剑山庄高手如云，又有着遍布天下的情报网，是太子党中举足轻重的存在，宪王对此颇为忌惮，一直想除之而後快，他几次派人暗杀姜沉，却不料姜沉十分警觉，杀手往往还未近他的身便已身首异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