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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天色尚未大亮，皇宫的上空还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薄雾，似是在为这即将到来的不寻常早朝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通往宣政殿的宫道两旁，两列禁军身姿挺拔，如同一尊尊冷峻的雕像，他们手持长枪，目光直视前方，那冰冷的铠甲在晨曦的映照下泛着幽冷的寒光。

群臣们身着朝服，头戴官帽，脚步匆匆地沿着汉白玉铺就的宫道朝着宣政殿汇聚而去，依照官阶高低，整齐有序地站列着。

金殿之内，烛火摇曳，光影在雕梁画栋间浮动。燕帝在衆人的注视下，缓缓步入大殿，他的步伐略显拖沓，身形有些佝偻，往日那高高在上丶意气风发的帝王之姿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疲惫与憔悴。他的眼神空洞而黯淡，像是失去了灵魂的木偶，机械地走向那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椅；他的双手微微颤抖，紧紧握着那写有罪己诏的明黄绢帛，仿佛那是他与过去荣耀和权威的最後一丝联系。

燕帝坐在龙椅之上，扫视了一下殿下的群臣，目光触及到南景铄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声音沙哑地开口：“朕今日有诏要宣……”

以往早朝都是燕帝先问大臣们有何事要禀奏，这不同寻常的开场让原本恭敬肃立的群臣们皆好奇地擡起了头，等待着他的下文。

燕帝微微顿了顿，似在积攒着最後的勇气，而後缓缓展开手中的诏书，嘴唇嗫嚅了几下，才艰难地吐出字句：“朕，自省即位以来，虽殚精竭虑欲保大燕昌盛，然近年却行差踏错，铸下大错。镇国公府一案，朕错信奸佞，误判忠良，致童氏一门蒙冤受戮，惨祸横生。朕每念及此，愧疚难安，悔不当初。今朕于此，昭告天下，镇国公府谋逆实属捕风捉影，无中生有，朕未明察秋毫，愿担此罪责，祈望上苍饶恕，亦盼能稍慰忠魂。”

此诏一出，仿若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群臣瞬间一片哗然，惊叹声丶议论声交织在一起，在大殿内嗡嗡回响。

几位朝中老臣相互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们心中早有疑虑，镇国公府一门忠烈，战功赫赫，怎会突然通敌叛国？如今真相大白，虽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其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臣，微微摇头，心中暗叹：“陛下终于肯面对此事，只是这代价，太过沉重。”他的眼神中既有对童家的惋惜，又有对燕帝此举的复杂情感。

在角落里，有几位善于揣摩圣意丶钻营投机，甚至曾对童彦落井下石的臣子，他们原本以为此事会永远尘封，此刻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阵脚，不由惊慌失措，生怕自己会被追究罪责。

而那些平日里与童彦素有往来，深知其为人的大臣们，此时眼眶泛红，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一名中年武将魁梧的身躯颤抖不已，他紧紧咬着下唇，心中五味杂陈，想起往昔与童彦并肩作战的场景，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童将军含冤而死，家族破败，而这一切竟是天子之错。他虎目圆睁，死死地盯着地面，心中满是对燕帝的失望与愤恨。

然而，最令大家诧异的并非镇国公府冤案的真相，而是向来独断专行，对此案讳莫如深的燕帝为何会突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主动承认自己的过错。

衆臣眼观鼻丶鼻观心，目光在燕帝与太子南景铄之间游移，试图发现一丝端倪。只见宣读完罪己诏的燕帝瘫坐在龙椅上，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身形愈发佝偻，而南景铄身姿挺拔，气宇轩昂，一袭太子朝服更显尊贵。他的面容平静如水，无悲无喜，深邃的眼眸仿若深不见底的幽潭，让人难以窥探其中的情绪；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这一切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周围的喧嚣似乎都与他无关。

群臣心中暗自猜测，这莫不是太子与陛下之间一场惊心动魄的博弈？看如今这情形，显然是太子占了上风。一向不显山露水的南景铄竟然能让刚愎自用的燕帝低头，其城府和实力怕是深不可测。

衆臣心思各异，惴惴不安之际，却见南景铄向前一步，对着燕帝行了一礼，掷地有声地开口：“父皇，既然童将军是被冤枉的，那当年我朝与西羌那一战惨败想必也另有隐情，此乃关乎我大燕国运与将士英名之事，不容有丝毫含糊，恳请父皇下旨彻查！”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仿若洪钟大吕，在这凝重的大殿久久不散。

衆臣听闻，心中皆是一凛，经历了这一系列的变故，哪怕是再愚钝的臣子，此刻也能清晰地感觉到朝局的天平已然倾斜，如今这朝堂之上，究竟是谁在掌控着话语权，已是不言而喻。

一贯明哲保身的中书令徐修率先出列，手持笏板，附和道：“太子殿下所言极是，此战败之因若不查明，我大燕将士的冤魂难安，大燕之根基亦难稳固。”

另一名身着紫色官服的二品大员紧接着道：“臣附议。”

两名重臣都公然表明了立场，其他朝臣也不甘落後，异口同声地嚷着“附议”二字，一时间，朝堂上附和之声此起彼伏。

见满朝文武皆表态支持南景铄的提议，睥睨天下称孤道寡数十年的燕帝直到此时才切身体会到了孤立无援的滋味，他就像一片无根的浮萍，只能随着大势飘荡，良久，他虚弱地点了点头，那动作轻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也微弱得如同蚊蝇：“准奏。”

此案关系重大，牵连甚广，由刑部丶大理寺丶御史台三司会审，皇太子监审。官员们日夜忙碌，查阅卷宗丶传唤证人丶核对证据，每一个环节都不敢有丝毫懈怠。

一个月後，在衆人的期盼与努力之下，真相大白于天下，镇国公府和七万镇国军英灵的冤屈，如同被乌云遮蔽许久的太阳，终于彻底冲破阴霾，重见光明。

次日，一道道旨意如雷霆万钧，自那威严的皇宫之中颁布而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公府及七万镇国军之‘大逆’罪名，全系奸人构陷，今特昭雪，其冤情邸传四方，使天下咸闻，还忠良清白之名……着令重建童氏宗祠，依例恢复祭飨；凡此案之幸存者，即刻复爵复位，皆有厚赏；冤死者之家眷，由礼部详议，给予加倍优厚之抚恤。中元节时，于皇家寺院设灵坛道场，朕将率百官亲临致祭，以安亡魂……涉事构陷童彦之一衆官员，其行径恶劣，令人发指，罪不容诛，均处以车裂之刑，曝尸于市，以儆效尤，望文武百官皆以此为戒，莫再生奸佞之心。钦此！”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百姓们听闻後，群情激昂，奔走相告。

“这狗皇帝简直昏庸无道，若不是太子殿下主持公道，这千古奇冤还不知要被掩埋到何时！”一个铁匠挥舞着手中的铁锤，重重地砸在铁砧上，火星四溅，他唾骂着一国之君，丝毫不怕隔墙有耳，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只因心中愤懑不吐不快。

“可怜童将军和七万将士，为大燕出生入死，竟遭此横祸。”一名老妇人坐在自家门口，一边抹泪，一边诉说着，周围的邻居纷纷围拢过来，摇头叹息。

远处，一群不谙世事的孩童蹦蹦跳跳地跑来，他们这个年纪虽然还不懂得生离死别的悲伤，却也知道崇拜英雄，他们手中拿着自己亲手制作的小旗，旗上歪歪扭扭地写着“镇国军英魂不朽”。

“镇国军是大英雄，我长大了也要像他们一样保卫家园！”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高高举起手中的小旗，奶声奶气却又无比坚定地喊道。

在已然废弃的镇国公府旧址前，人头攒动，百姓们手持香烛丶纸钱，怀着崇敬与悲痛前来祭拜。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带着一名垂髫小童，颤颤巍巍地走到废墟前。

小童天真无邪地问：“爷爷，这是什麽地方，我们为什麽要来这里？”

老者摸了摸小童的头，语重心长道：“乖孙儿，这里曾住着保家卫国的大英雄，我们来向他们表示感谢，你要永远铭记他们的事迹。”

说着，老者领着小童一起跪在地上，隆重地行了三拜九叩之礼。

云影和童昭衍站在人群之中，望着眼前的景象，泪水如决堤般涌出。

云影娇小的身躯微微颤抖，她的目光穿过人群，仿佛看到了往昔童家的荣耀与辉煌，又瞬间被眼前的断壁残垣拉回现实。她紧咬下唇，泣不成声，“爹爹，您和将士们的冤屈终于昭雪了，你们可以安息了。”

童昭衍眼含热泪，双手紧紧握拳，关节泛白，在心中发誓：“父亲，孩儿定当重振童家，不负您的英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