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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南景铄回房换下湿透的外袍和中衣，便想继续去守着云影。

行至半路，宋宇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向他禀报：“王爷，聂将军率衆将士回京了，这会儿刚进城门，他等您前去与他会合，一起进宫面圣。”

胜利之师凯旋，按规矩将领需要立刻进宫述职，但云影才刚醒，情绪又如此不稳定，南景铄实在是不放心，步履未停道：“告诉他不必等我，他去便可。”

“那怎麽行？您是主帅，此番本就秘密提前了五天回京，若再不露面，宪王必定会大做文章。属下知道您担心云姑娘，有柳青和府里这麽多下人伺候着，不会出什麽岔子的。”

听宋宇提起宪王，南景铄这才顿住脚步，沉冷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意，害云影坠崖的这笔账，他还没找宪王好好清算。

周身的气氛突然冷凝下来，宋宇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就见南景铄毫无预兆地转身，大步朝主院的方向走去，他急忙追上去问：“王爷，您去哪？”

南景铄头也不回道：“换朝服，进宫。”

此刻早已过了上朝时间，但宣政殿中，百官仍整齐列队迎候。

南景铄踏入殿中，依礼觐见，燕帝走下龙椅亲自扶起他，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关切道：“皇儿瘦了。”

假惺惺的模样，仿佛他真的是个关心儿女胖瘦的慈父。

南景铄在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此战你们赢得实在漂亮，想要什麽赏赐尽管说，朕绝不吝啬。”

燕帝话音一落，南景铄还未回话，宪王先紧张起来。他的禁足期限已满，虽可以重新参与朝政，但明显感觉到燕帝对他的态度大不如前，他一天天在走下坡路，死对头却蒸蒸日上，还立了这麽大一个战功回来，君无戏言，他生怕南景铄借机提出想要储君之位，燕帝都不得不答应。

南景铄显然不会这麽愚蠢，只谦逊道：“效忠父皇丶保卫大燕乃儿臣分内之事，儿臣不敢邀功请赏。”

燕帝向来吃软不吃硬，最喜欢别人顺着他，见这个被自己忽略已久的儿子失意时不怨怼，得意时也不骄矜，不由越看他越顺眼，龙颜大悦道：“朕知道你淡泊名利，但你不要，也得为你麾下将士想一想。功必赏，过必罚，误必惩，绩必奖，不能坏了规矩，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百官齐声道：“陛下圣明。”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燕帝金口一开，将以聂齐为首的其他将领按照功劳大小加官进爵，士兵们赏赐金银财帛，南景铄已是五珠亲王，地位尊崇，富贵显荣，燕帝暂时不想打破他与宪王之间的平衡，便在别的方面打起了主意，状似无意地问：“景铄今年多大了？”

南景铄心中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沉吟片刻，却还是如实道：“廿三。”

果然，下一刻就听燕帝煞有介事道：“你的三个皇兄像你这麽大时早已妻妾成群，儿女绕膝，就连你尚未及冠的六弟都有了侧妃和儿子，你至今仍未娶亲怎麽行？景铄可有意中人，朕为你们赐婚。”

南景铄情不自禁就想说出云影的名字，可那样只会害了她，他只能隐瞒她的存在，违心地摇头，“并无。”

“那朕为你挑一个。”燕帝的目光在衆大臣中逡巡，似在斟酌谁家有适龄的女儿，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中书令徐修身上，“徐爱卿，听闻你有一孙女秀外慧中，尚未婚配，你可愿与朕结为姻亲？”

对于燕帝的乱点鸳鸯谱，宪王急得差点跳起来。

中书令徐修乃文臣之首，门生故旧衆多，在朝中颇有影响力，他立场中立，在前太子与宪王之间和稀泥，谁都不偏帮，可若南景铄成了他的孙女婿，有这层姻亲关系在，他再想明哲保身也一定会倒向南景铄那边。南景铄本就深得武将拥戴，若再得了中书令一派的文臣支持，岂不是如虎添翼？

宪王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当即抢先道：“父皇，儿臣仰慕徐小姐已久，四弟是高风亮节的真君子，想来不会做这种横刀夺爱的事情。”

他敢当衆拂燕帝的面子倒也不是完全的莽撞，以南景铄对云影的在意程度，他笃定他也不愿娶别的女人。

果然，在燕帝发怒前，南景铄配合道：“我自然不会夺大哥所爱。”

两人“一唱一和”，燕帝有些下不来台，铁青着脸训斥了宪王一通，“混账东西！你也不看看你後院有多少女人，还敢肖想徐小姐，简直是痴心妄想！”

他当然不会把徐修的宝贝孙女赐给宪王做侧妃，但也不好再赐婚于南景铄，只能道：“景铄，朕再为你物色其他名门闺秀。”

南景铄拱手作揖：“儿臣感念父皇美意，但儿臣志不在此。西羌未灭，何以家为？”

这句话说进了燕帝的心坎里，和西羌那次战役的惨败也是燕帝心中的痛，大燕战神童彦一死，他至今没有找到可以领兵反攻之人，南景铄有此志向，又如此骁勇善战，倒颇有几分童彦当年的风采。

燕帝心念一动，没再执着于赐婚之事，“罢了，景铄志向远大，朕心甚慰，你治军有方，朕便将羽林军交由你节制，如何？”

羽林军乃大燕最精锐的军队之一，有五万人，若能完全收归己用，再加上南景铄麾下的一万精兵，对抗十万禁军，逼宫政变也不是没有可能。

宪王在一旁气得脸都歪了，却再没有理由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南景铄跪下磕头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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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景铄好不容易结束了宣政殿的虚与委蛇，马不停蹄赶回府中，云影院中侍候的嬷嬷早早地等在门口，一见到他就忧心忡忡地向他禀报：“王爷，您快去看看云姑娘吧，她瞧着有些不对劲……”

南景铄的脚步没有任何迟疑，立即奔向旖霞园，连朝服也来不及换。

屋中，云影正站在桌案旁，背影单薄纤弱，手上忙碌着，不知在鼓捣些什麽。

“怎麽起来了？”南景铄快步走到她身边，见桌上摆着鈎吻丶乌头丶断肠草等剧毒的植物，不由惊慌失措，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哑声问：“玥儿，你这是在做什麽？”

云影挣脱他的手，头也不擡道：“制作能够杀人于无形的毒药。”

闻言，南景铄心神俱颤，小心翼翼地问：“为何要做这个，你要杀谁？”

云影擡眸，无悲无喜地看了他一眼，似在嘲讽他明知故问。

意识到她竟然有如此疯狂的想法，南景铄声音都在颤抖，重新紧握住她的手，乞求道：“玥儿，不要冲动，弑君是要诛九族的。”

像是听到了什麽好听的笑话，云影笑出了声，目光中却满是悲凉，“我的九族早就被他诛尽了，还有何惧？”

她这副不管不顾丶心如死灰的模样让南景铄心痛如绞，他极力维持镇定，柔声劝慰：“玥儿，事情没有你想得那麽简单，他生性多疑，凡入口之物皆有专人试毒……”

云影打断他，“那我就研制非入口的毒药。”

见她压根没有听进去，南景铄愈发焦急，苦口婆心道：“玥儿，我知道你恨他入骨，可他死了并不能解决问题，童将军仍旧身负污名，若被有心之人发现你的真实身份，更会借机坐实镇国公府的罪名。玥儿，云清女侠拼死救下你，绝不是想看到你玉石俱焚，你明白吗？”

听了他的劝告，云影情绪再度崩溃，失声痛哭，泪如雨下，“可是我一闭上眼就会看到爹爹娘亲兄长血淋淋的脸，我挚爱的亲人都死了，他凭什麽还好好地活着？！”

这声质问字字泣血，南景铄心痛不已地替她拭泪，珍而重之地将她拥入怀中，是安抚也是承诺：“玥儿放心，你想做的四哥哥都会替你办到，那些伤害过你的人，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宪王也好，燕帝也罢，他一个都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