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时,宣大人抱着棋盘,鬼鬼祟祟地溜进了琴师的帐中。阿竹见了他,自觉地退出门去,与门口的亲卫们一起数星星。
“刚到军营第一夜,监军便按耐不住来寻人消遣。这传出去可不怎麽好听。”
姜芮一边摆着遭遇流寇时的那盘棋局,一边随口打趣。
“我这一路连上前线都要带着美人,怎麽传都好听不了,”宣珩盯着棋盘,应得随意,“倒是今日罗万卿似是有所怀疑,你万事小心。”
姜芮不以为意:“寒旄部没有见好就收,大抵是想坐地起价,近日定会同他联络。宣大人初来乍到,只有罗管事算半个熟人,便是日日跟在他身侧,也不显奇怪。”
她一心二用,手下便有些迟疑。宣珩拈了黑子,同她一起复盘。
姜芮面露微讶,擡头瞧了他一眼,见他眉头紧锁,便问:“可有不妥?”
“以静制动,并无不妥,”宣珩放下棋子,语气迟疑,“只是即便捉了郑九州和罗万卿,仍不能解岷关的僵局。”
河西守军中出了这样大的纰漏,周守成若不能迅速收复失地,怕是连将功折罪都谈不上了。朝中已有攻讦河西边防的声音,邓忠大抵在等一个弹劾的好时机。
姜芮抿唇不语,默默将棋局摆完,才沉声道:“此事倒也未必没有转机。”
寒旄部的这位新首领颇有些想法,也许不是不能谈谈。只不过……她看了宣珩片刻,又道:“尚有时间,且再观察几日。”
她随即拈了白子,目露狡黠笑意:“今夜宣公子既然来了,便先认真下完这局吧。”
帐外偶尔传来远处的狼嚎,帐中烛光昏暗,只照亮了一方棋盘,两人的面容半隐在暗中。宣珩本是盘中占优,现下到了收官的时候,却被逼出一身薄汗。
一个时辰後,宣公子恨恨地盯着棋局,再次投子认输。
姜芮心情愉快,难得安慰道:“续局我先落子,占了些便宜。若依当日情形,宣公子此局应有小胜。”
话虽如此,她收官阶段力挽狂澜,咬着每一处不放,让宣珩大受震撼,也算输得心服口服。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来,宣公子掷下豪言壮语,下局定是要赢一次。
可惜第二日,前线便起了变化。敌军调兵频繁,己方严阵以待。宣珩从早到晚跟着罗万卿,无暇再去寻琴师解闷。罗管事有苦难言,倒是风水轮流转。
今日好不容易哄了监军去歇一晚,罗万卿敛了眉目,不动声色地在营间转悠。他今早在帐前拾到一只死去的乌鸦,心知这是寒旄部送来的催命符。
支走身边的人後,罗管事独自趁着夜色,一路晃到了营房边缘的僻静处。来接头的仍是上回那个憨厚车夫,月光下依稀能辨别出些番人的样貌。
“东西呢?”
罗万卿咬了咬牙:“岷关布防图岂是如此易得之物,说拿就拿?再等几天吧。”
车夫嗤笑一声,毫不客气:“我们首领说了,不能再等了。你们没有诚意——”
“怎的是我们没有诚意!”
罗万卿低吼一声,又慌张地四下张望,随即定了定神,低声恨恨道:“原本不是说好了只要三关粮草吗?如今粮草已得,是你们还不撤军!”
“三关粮草换的是五支叛军,”车夫似是看傻子般看他,“你要的文书,我们首领已经给了。这可是笔大买卖,那三个小关口怎麽够?”
他目露凶相:“废话少说,拿岷关的布防图来。否则就别怪我们首领翻脸了。”
罗万卿索性两手一摊:“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你不妨现在杀了我好了。”
车夫上下打量了他片刻,嘿嘿一笑:“我们首领说了,没有岷关全境的,拿五营庄堡的也行。这总可以——”
他忽然脸色一变,扬手掷出一把铁蒺藜,扑棱棱地尽数没入罗万卿背後的矮树丛中。夜色中闪过几道白色的影子,伴着小动物的悲鸣和四窜的窸窣声。
罗万卿被他激得心脏狂跳,回过神来低声骂道:“做什麽!”
“替大人多长个心眼罢了,”车夫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方才有些动静,还以为是大人露了馅。”
“总之,明日此时,我来取五营庄堡的布防图。至于那三关,你们想要,就凭本事来拿吧。”
撂下狠话之後,车夫兀自转身消失在夜色中。罗万卿恨恨盯着那方向片刻,忽然汗毛倒竖,快步朝回赶去。他亲眼见过那车夫身手了得,若方才当真是有人……
罗万卿不敢往下想。
几乎是小跑着赶到琴师帐外,他扬手一挥,朝一衆亲卫笑得阴森:“让开,我有事找监军面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