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晃晃脑袋,用牙齿咬破舌尖,片刻的清醒让他握紧长剑,奋力一挥。
剑气割出一片光亮来,那光影中竟映着一张叫他愧疚了千年的脸来。
慕宁仙君……怎麽是你?
*
敖月立于水雾之上,玩味视线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飞升上仙的瑶宇,嗜酒成性的岩墨,刚愎自用的昊天……
此刻的敖月像极了对着生死簿点名的冥王,喊到谁,谁的阳寿便顷刻到了头。
她乐此不疲地念着。
直到目光触及一名满头白发的老者。
龙王怎麽也来了?
那些埋藏在心底深处,让她至死都不敢面对的回忆在见到这张熟悉的面庞之际突然冲破了桎梏。
她不记得从何时起,“父王”这两个字便从她口中彻底消失不见了。
别的孩子都是在父亲无限的宠爱与呵护中长大的。
虽不是人人都如岚衣那般被捧成掌上明珠,亦不是所有的父亲都如金牧那般甘愿替子赴死,可他们但凡受了委屈都能去父亲跟前撒娇哭闹一番。
只有她什麽都不曾拥有。
在仙族漫漫无期的生命中,直到死了,对生前印象最深的回忆便是母亲临终留下的几颗冰冷的珍珠,和龙宫角落那座连条鱼都不愿游过来的偏远小院。
龙王亦瞧见了她。
犹记得她儿时胆小懦弱,连杀死一只虾一条鱼都不敢,怎麽如今竟化为一只杀人取丹都不眨眼的魔?
龙王虽已年迈,但一直精神矍铄,只是那双一直炯炯有神的双眸,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水雾,竟看着有些垂垂老矣的沧桑。
他踏着水雾,行至敖月身前:“月儿,你怎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快停手吧,莫要一错再错。”
心被割了道口子。
从内里淌出来的却不是内疚与忏悔,而是愤恨,是对自己命运不公的控诉,是对生前自己懦弱的不耻。
她敖月要亲手斩断过去的窝囊!
从今往後,为世人所知的再没有胆小懦弱的龙族大公主,只有令人谈之色变的女魔敖月。
浊气凝成的长剑缓缓擡起,对准龙王的胸口,敖月脸上无半分弑父的羞耻与不安,反而带着几分得逞的浅笑。
良心这个东西,鬼是没有的,魔就更是没有了。
她用剑身拍了拍龙王的脸,笑着反问道:“你用何身份对我说教?是仙族东海龙王?还是从没管过女儿一天的父亲?”
龙王一噎,一时恍了神,竟有些不认识曾相处了千年的女儿。
身侧是刀光剑影。
仙族被困魔族阵法之中,大多被束缚了灵力,更有不少人身陷心魔,连现实与幻境都难以分清。
兵败如山倒。
战了不过两柱香的功夫,仙族已死伤一片,海水被血染红了一片,一具具穿着盔甲的尸体漂浮在水面上。
龙王只瞥了一眼,一口气差一些没提上来。
他企图从敖月眼中看到一丝怜悯,却只在那双赤瞳中看见了深重的戾气与嗜杀成瘾的血性。
心底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有些事情,他该早些与她解释清楚的。
“月儿,我同你说说儿时之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