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宁宫的主殿内没有点灯,天光被窗棂分成了一束一束,窄窄地照进去,这一块块光斑里是一朵又一朵殷红的,如同墨梅一般绽放在地毯上痕迹,徐筠视线刚及,就惊得身形一晃。
这本是一块没有任何图案的素色地毯,那一朵朵的分明是泛着诡异恶臭的血迹!
“皇……皇上!?”
所有人都愣在了门外,唯有高似反应最快,哭喊着扑进殿内,跪在浑身浴血,一动不动的建安帝身边。
不是其他人的反应慢,是他们根本不敢认眼前这个已不成人形的人,居然就是大楚的皇帝!
徐筠双眼蓦地一跳,抬臂,挣脱了卢增的搀扶,在众人愕然而又胆怯的目光中向前一步,跨过了门槛。
“徐阁老来了。”
一个久不曾入耳的声音让他定在了原地,徐筠拱手躬身,“臣参见皇后娘娘。”
“敬年,掌灯。”这声音平静得过分,“让阁老看清楚皇上的模样。”
“快!”高似好似癫狂,他跪在地上搂着建安帝的身体,半边下颌已沾染了浓稠的血,嘶声高喊,“快请宋院判!!”
喊声落下的一刹那,高似刚好瞟到了那个摔裂在地,已经空空如也的锦盒,他下意识地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皇后。
皇后空洞无波的眼神在与自己对视的刹那竟泛起了一丝诡谲的笑意,却又在下一瞬消失在了被敬年点燃的烛火之中。
高似身上微微发麻,在这通亮的光线里垂下眼睑,将目光收回。
“不必请了。”皇后像是没有看到高似那一瞬与她的对视,缓缓走向徐筠,“一颗金丹就能让人气血逆流,九颗……”
她微顿,“没人能救得了。”
徐筠的心开始狂跳,他看着皇后这么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脚下踩着的都是未干的血迹。
其实不止是这块地毯。
凌乱狼藉的桌椅,粉身碎骨的花瓶,还有角落里被血迹喷溅纱幔。
若细瞧瞧,皇后身上这件绛红色罩袍上隐隐有些颜色更深的斑块,徐筠想,那应该也是血。
但毕竟是纵横官场数十载,皇后气息已近在眼前,徐筠立刻回神,躬身道,“娘娘,皇上危重,太医不可不请。”
皇后笑了笑,因靠近殿门,被光线刺到的双眼微微眯起,“阁老说要请,那便请吧。”
徐筠已稳下心神,说道,“娘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皇上他,怎么就成了这幅……”
形如枯槁,肤如皱纸,唯有一根根血脉胀得惊人,自行崩裂出无数的血口,浓稠的血散发着阵阵恶臭,根本不是常人应有的鲜红。
“莫说阁老,本宫这半年以来又何尝能轻易见到皇上。”皇后道,“本宫久病不出,无力掌管后宫之事,没想到却成全了奸佞当道。”
皇后轻抿双唇,微微侧面,徐筠敏锐地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是跪在地上正悲痛欲绝的高似。
徐筠眼睑一跳,迅速收回目光,视线重新对上皇后的同时,眸色沉若深海,
“那皇上为何会在咸宁宫。”
“阁老应知,被送进宁和宫的人都不可能活着出来,可本宫却得知,昨夜送进去的那个美人竟是崔玦的孙儿,本宫于心不忍,便强行将其带回,随后皇上便追了来。”
皇后垂眸,忽然抬臂撩起衣袖,徐筠大惊,连忙转头不敢直视,却听得皇后道,
“阁老,还请看看皇上为了服丹泄欲,对本宫做了什么。”
徐筠眉头紧蹙,仅仅只敢侧目一眼,可就这一眼,他呆愣在原地,根本忘了将视线收回。
皇后原本一双无暇的手臂上抓痕淤青无数,有些地方,已直接露出鲜红的肉,犹如一个个血洞一般触目惊心。
衣袖唰地落下,徐筠倏然回神,不由地颤声道,“若非奸佞当道,何至于此!”
“皇上在本宫救下崔家郎后更是癫狂,拿出装有金丹的锦盒,竟要将里面的丹药一并吞入,本宫当然要阻拦,这手臂上的伤,便是如此来的。”明明在讲述惊心动魄之事,可皇后的语气仍是淡淡,仿佛说的是他人之事一般,“本宫力薄,没能阻止皇上。”
可语气再淡,手臂上的伤痕却是千真万确,徐筠微顿,颔首道,“宋院判应当快到了,娘娘手臂上的伤也需尽快医治。”
话音未落,殿外便有人高声通传宋院判到,齐刷刷跪在殿外的众官员纷纷让开一条道,而殿内,一直低头深埋的高似忽然抬头,用那双悲恸的眼睛看向了皇后。
皇后也正好在看他。
高似本想递出的悲戚眼神忽然就僵在了皇后那双微含笑意的眸中,他头顶一麻,浑身的血液好似开始逆流。
这该是一个女子面对如此可怕的事情该有反应吗,这又该是一个女子面对丈夫癫狂失常,命不久矣该有的反应吗?
高似知道她对皇上早已没了那些寻常情感,可面对徐筠,面对众朝臣,她该表现得如此平静吗!
不该!可她为何要如此!
高似根本来不及想。
他已经听到了咸宁宫守门太监的高声通传,太医院的院判来了,他就该适时让位,让这位大楚第一圣手在朝臣面前给出最权威的一句——
回天乏术。
然后更朝迭代,顺理成章。
谢祎的失踪是意料之外,但哪怕他真的死了也没关系,他早已与皇后商议定了下了一名宗室之子,不过五六岁的年纪,送上皇位便更是少了诸多烦忧。
一切都异常顺利,只是除了此刻皇后令他不安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