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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第1页)

崔玉桥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谢暄扶到了楼上厢房的床上。

谢暄原本还在他耳边嘟嘟囔囔,可脑袋一挨着床,就好似被拽进去了一般,连姿势都没来得及换,人就已经开始迷糊。

崔玉桥放下谢暄,先去推开了窗户。

向下看去是夜里漆黑如墨的椿河,玉盘似的明月被画舫的船桨将月光与红色的烛光一起搅成碎片,随着轻波粼粼散开。

冷冽的微风刮进来,仿佛叫醒了崔玉桥,他回过神转身到床前,蹲跪下来将谢暄的鞋靴脱掉,鼻间酒气浓郁,眼睛从他衣服上仍湿漉漉的酒渍,看到谢暄绯红的脸上。

他正紧蹙着眉头,眼睛一直在抖动,似乎是想努力睁开,却又力不从心。

“潞王殿下?”

崔玉桥唤了一声,少倾后,谢暄才低低应了声嗯,好像是终于突破了桎梏,眼皮掀起一条缝隙,手也微微上抬,

“你……别走。”

虽有气无力,却能听出着急,这样低的声音却将崔玉桥吓了一跳,脸色不知为何有些青白。他再次靠近床边弯下腰来,一只手迟疑地抚向腰间的笛子,另一只手试探着,伸向了谢暄的衣襟,轻声安抚道,

“奴婢不走,奴婢替殿下更衣。”

“我没想到,没想到你是崔家人。”哪怕谢暄的脸已被酒气浸透,可紧闭的眼尾仍清晰可见的渐渐红起,泛起一丝水光,“他的子孙不该沦落至此,明日我去赎你,只要告诉我……告诉我……”

窗外投进的月光在崔玉桥的手中反射出了一道惨白凌厉的光线,细微地颤抖着,对准了谢暄不断起伏的胸膛,崔玉桥圆瞪着双眼,哪怕汗水从眼角划过也无知无觉,手僵持在半空,颤得愈发厉害。

“谁让你姓谢,谁让你身上流着他的血。”

崔玉桥手里高举着的,是一柄细长锃亮的,宛如钢针一般的利器,他战栗着,脖颈暴起的青筋几乎要撑破皮肤——

“啊……!”

痛呼与钢针落地的撞击声同时想起,崔玉桥骇然的叫声被铁板一样的手掌捂回了喉中,剧烈的挤压与疼痛集中在咽喉,恐怖的窒息感瞬间让他惊目圆瞪,腿脚绵软。

“殿下!”

不过转瞬之间,荣德已经反应过来,他迅速将大敞的房门关上,冲到谢暄身边急叫道,“殿下你怎么样了!”

谢暄原本并没醉到不省人事,只是一躺下仿佛身不由己,舒服得一个指头都不想动弹。但耳边荣德惊惧的叫声,让他不得不强行睁开眼,一瞥之下,酒立刻醒了大半,

“傅意深你在干什么!”谢暄从床上滚落下来,“住手!”

谢暄顾不上站起,慌忙爬到傅行简身边,使劲拉他的手臂,“他是崔玦的孙子!”

话音刚落,剧烈的呛咳声从崔玉桥的喉咙里迸发而出,他双目充血,脸胀红发紫,脖颈上的勒痕映在白皙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傅行简的手仍如鹰爪一般僵直,手背上的筋脉高高地凸起,似乎下一刻还会狠狠掐在崔玉桥的脖子上。

谢暄忍着眩晕,紧拽着他的衣袖防止再去伤害崔玉桥,急切地再次道,“他是崔玦的孙子。”

“崔玦?”傅行简的目光扫过掉落在地上的钢针和竹笛,最后落在一直在剧烈颤抖的崔玉桥身上,沉声道,“崔公笛?”

谢暄一怔,低下头去正看到那枚横在地上的钢针。

崔公笛,据传是崔玦自己打造出的一支将利器与竹笛结合起来的兵器,谢暄从小都是当传说来听,哪曾想过这东西居然真的存在,他努力用混沌的脑子将事情扯在了一起,这才愕然地看向崔玉桥,

“你……你刚才是要干什么?”

“他要杀你。”

谢暄一个激灵后猛然抬头,却见原本高高在上的傅行简忽然弯腰,一把拉住他的衣襟向上提起,谢暄惊愕之下想后退,却被他牢牢钉在原地,耳边喘息声不断起伏,竟已近到呼吸可闻的距离。

谢暄抬眼,只见傅行简一双黑眸凌厉至极,狠意将往日的冷漠吞噬殆尽,“再晚一步,那根淬了毒的钢针就会扎进你的胸口,这就是你说的手到擒来,这就是你说的绝不会喝多误事!”

“我……我……”谢暄骇然道,“我怎么会想到,我和霍二这么久没见,他们一直劝酒我也不能不喝,我没想到玉桥他……”

瘫软无力的崔玉桥已被荣德制住,他一直低垂着头,突然又咳了几声,喉间啐出一些血丝。傅行简紧抿着双唇看了荣德一眼,在荣德双手扶起谢暄的同时,他松手,弯腰拾起了地上的钢针与笛子。

崔玉桥微微吸气,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嘶哑至极,

“把笛子还给我。”

傅行简转过身的同时,钢针与竹笛已经合二为一,与普通的笛子一般无二。

“你要杀他的目的应该只有一个。”傅行简走到了崔玉桥面前,居高临下道,“因为他姓谢。”

崔玉桥震惊地抬起头,沉默良久,才哑着嗓子道,“可怜我阿翁一心为了大楚,从不在乎高官厚禄,可到头来呢,他们甚至不肯给他一条活路,还将他的子孙钉进贱籍,永世不得翻身!”

说着,崔玉桥抬起头来,那双原本羞怯柔和的双眼仿佛淬了血一般猩红,他的嘴角渗出血沫,狠狠道,“就算我苟且偷生,就算我绵延子嗣,也不过是代代受辱的宿命,我杀不了皇帝,只要能杀个姓谢的,也足以告慰我阿翁在天之灵!”

“你杀不了皇帝,所以就杀他?”

傅行简站在烛火照不到的暗影之中,面目仿佛被一团黑雾遮盖,崔玉桥一怔,倏然泛起一阵诡异的寒意,吞咽的疼痛让他心头一颤,所有话都梗在了喉中。

“他死了,你知道会有多少个姓谢感激你吗?他们会欣喜若狂地替你编造一个完美的,不堪入目的罪名。你可以没有子孙,但也总算能替崔家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千秋骂名。”

崔玉桥被这一番话震在原地,嘴唇张了几张,竟未能反驳一句,最终也只是别过头去咬牙道,“要杀要剐随你们。”

“想为崔公报仇也不是没有办法。”傅行简忽然压低了嗓音,在崔玉桥惊惧圆瞪的眼神中靠近,俯身说了几句话。

谢暄一惊,忙扶着荣德要站起来,可刚迈出半步,傅行简已经起身,崔玉桥愣怔着看着被松开的绳索,和放回他手中的笛子,似乎还无法反应过来。

“你跟他说了什么?”谢暄心头泛起不安。

“只不过告诉他一条捷径罢了。”傅行简微微顿声,“不过走不走,权看他自己。”

崔玉桥一震,双唇几乎没了血色,良久才听到那如同被粗砂磨砺过的嘶哑嗓音,

“你们想知道什么,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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