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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确实动了大怒,但不止是为裴玄章一个。
“京官无命擅自出京八十里,你知道是什麽罪过吗!”
皇帝几乎怒不可遏:“你是怎麽当的差,天子脚下,竟有贼人持火器横行,亏你还能高枕安睡?”
裴玄章禀道:“臣已经命人四处收集贼匪散落的枪械,带回来的活口仍在刑部的牢里审讯,这非臣所能过问,正要上书领罚。”
他今岁巡视京师,已经发现不少缺漏,譬如各营的火器和火药都是按人定时定量检验发放的,但是雍王的旧部们却总是会吃些空饷。
这些火药不知是被运往他就藩的封地还是留在京师某一处地方,他这些时日一直暗中查访,心底已经有一笔账。
“你领什麽罚,那姓谢的娘子会为此感激你不成!”
皇帝简直恨铁不成钢,这柄快刀得用是得用,他虽不指望这人能像大多数开国勋贵的後人一样,与皇室联姻,尚主做驸马,但也不能为了娶一个弟妇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那还不如叫他独身下去,起码没这麽多烦心事。
说到底女色惑人,到哪里也是一样,皇帝往他头上甩了一本御史台参他的奏疏,强压怒气道:“朕看裴侍郎做封疆大吏随性惯了,早忘了京中的规矩,回去好好看看,就算朕不计较,可有的是人要计较,不要为一个女子昏了头!”
皇帝的准头稍差了一些,厚重的奏章只落到他身前,裴玄章应了一声是,将奏疏放在袖中,听皇帝说道:“这些刺客行刺朝廷命官,就不必叫刑部的人费心了,崔俨,你叫东厂的人把他们提走,严加拷打,三日之内朕要看到他们的认罪书!”
崔俨应了一声是,皇帝斜瞧了裴玄章一眼,少年渐渐长成,一个两个都不叫人省心,太子宫正欢天喜地地筹备太孙婚事,可是他心里明白,自己这个孙子不喜欢那温柔贤惠的太孙妃,所宠爱的另有其人。
他为太孙更换婚配人选是为了提防外戚之祸,但裴玄章纵然闹得不像样子,却也不至于影响江山社稷,他生气归生气,没闹到明面上也就罢了。
皇帝有时候自己也觉得,他对这些小辈们是不是有些过于纵容了?
裴玄章静静跪在陛阶下,身姿挺直,准备接受皇帝的雷霆之怒。
然而阶上的天子却只是有些不耐烦:“你早些滚出去,省得叫朕心烦!”
从午门步出已经过了下值的时辰,裴玄章索性上马,往如今的谢府去。
然而他在衙署门前却瞧见了无咎。
无咎一直是负责庄子上的事情,二公子有时寄信回复,为避免叫二少奶奶撞见,也是直接送到那山间小筑里。
他这次来正是要送国公夫人与世子都期盼已久的家书。
世子吩咐他,无论二郎送什麽回来,一定要先送来过目,而後再送往镇国公府。
只是兵部的门房今日见了镇国公府的人面色十分怪异,他察言观色,也不会想着进去等世子爷回来。
孰料世子今日出来时面色看着虽好,但听完他来意,拆开家书细看,渐渐皱起眉头。
“二郎只送了这一封信回来?”
无咎疑惑,忽然福至心灵,笑道:“怎麽会呢,二公子还托唐先生的家人买了许多当地的稀罕玩意,国公与夫人丶世子和二少奶奶都带了一份。”
然而下一刻,那张沈夫人还没能看上一眼的家书已被世子随意折起,拢在袖中。
“他竟还是一样耽于玩乐,不思进取,只知道惦记口腹之欲?”
无咎暗道不妙,二公子的关怀挂念落在世子眼中就只有肤浅,恐怕非但讨不得欢心,还要遭一番训斥。
果不其然,世子阴沉了面色,吩咐道:“这封信不必告知母亲,那些东西都赏人就是。”
二公子身上毕竟有伤,无咎也稍稍怜悯这位主子被世子如此严苛对待,然而想起临渊堂里二公子的暴躁易怒,心道也是报应,轻快应了下来。
裴玄章本来是骑马上朝的,然而归程想了想,还是乘了舒适安稳的马车。
——韫娘认定他腹部的伤很重,他似乎也该配合一些。
路程不近,他更衣後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又从袖中拿出这封信来。
信中的二郎病情有所好转,虽说不勤习功课,但在乡间收获了许多欢乐,也结识了很多人。
他向父母和兄长分享欢喜与苦恼,那些小孩子们总是逗得他十分开心,但是有一位女郎大概是瞎了眼,看上他这个瘸腿的男子,洋洋洒洒几千字。
但这些是装在给母亲的信里,给他的信固然张数不少,可大半的篇幅都是关于他的妻子。
那位姓李的娘子似乎叫他産生了一点信心,有些懊恼自己当初向韫娘隐瞒残疾的事实,急不可待地问询兄长,他生病之後韫娘的态度……以及韫娘是否有嗜酸丶睡眠过沉的表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