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身体看起来没有外界传言那麽行将就木,可要说披挂上阵……是不是也太牵强了一些?
不过她纵然有些怀疑这是圣上瞧她不快,有意要叫她也吃些苦,可宫里再周全也周全不过待在皇帝身边,她抚了抚腹部,若皇帝不打算开疆拓土,只是将人逐出国境,应当用不了几月便能折返。
然而……若不出她所料,雍王也当随着父亲一道出征,这人不会瞧见她麽?
……
裴玄朗撑伞从雍王府前院的月洞过,青色的官服紧贴在他的膝上,阴雨时他腰部以下还是会隐隐作痛,带动背部发紧。
能重新站立起来已是万幸,他这一辈子在武功上大概都不会有更多建树。
纵有许多不甘,他还是毕恭毕敬地站到雍王面前行礼,平和道:“不知王爷传末将来是有何事要吩咐?”
他不愿再听从兄长的摆布,借了雍王与陈王的力诬陷兄长,试图助他们起兵,然而一步错步步错,自从瓦剌轻而易举冲破关防起,他除了跟随雍王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雍王正在凭栏观雨,骤然听到与那人有几分熟悉的声音,还是有两分不大适应,确实有些可惜,若裴玄章能识时务,他倒也不是不惜才的人。
他叫了一声起,御下颇有君主之意,闲适道:“你阿兄过几日便被押送往岭南,你也不送一送他?”
裴玄朗垂手立在一侧,他这几日称得上春风得意,然而正如断腿那一年中的情景,尽管日日饮酒,午夜梦回时也不免惊醒。
兄长应当知道是谁窃走了真正的图纸,却未将他供出,尽管他以为那是为了保全筹谋此事的太子,可这里,会不会多少有些因为愧对于他?
无度不丈夫,他无法忍受被兄长和妻子同时背叛的痛楚,可阿兄最後还是保全了他的性命。
他很想去送一送,瞧瞧昔日观者如云丶掷果盈车的男子沦为父母亲族不认的阶下囚,被流放去瘴气遍布的岭南,嘲笑他自恃才智过人,权势在握,也会有今日下场,可又不忍心瞧见那凄惶寂寥的场景。
曾经他以为难以企及项背的男子,竟也会落到这样凄惨境地。
“属下与他早已经恩断义绝。”
裴玄朗面无喜怒:“他是死是活与属下再无干系。”
雍王颔首,他还记得这两兄弟反目的缘由,裴玄章要娶谢氏女为妇,谢氏怀了身孕,谢家也迫不及待攀上镇国公世子这根高枝。
可惜,他为谢儇叹惋这来之不易的前途,当日宁波知府已经在为他物色佳人,若他们做了翁婿,谢氏何愁不能成为外戚?
如今谢氏女有了裴玄章的骨肉,他就算有意将她收入後宫,也要考虑青史上的名声。
说来也奇怪,谢氏这女子确实容色姣好,但要是说天上仅有,地下绝无的美貌,能勾动人抛却江山似乎也有些言过其实。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冥冥之中与他有过一段缘分的美貌女郎,他竟接连数次也不曾得手,所费金银还是小事,为她花费的心神超过府上大多侧妃,这一口神仙肉吊在他面前,吃不着也勾人的魂。
他越发好奇,也更为不甘心,偏偏谢家也是绝了後嗣的人家,便是想找一个相似些的姊妹解渴也找不到。
“二郎,在本王面前何必这样见外?”
雍王笑着要他坐下吃茶,如话家常:“本王一直引你为知己,本王与太子相差两岁,便被人占了位置,可你与裴元振同日出生,竟也不得公爵,你竟不恨吗?”
裴玄朗稍有些迟疑,爵位确实令人喜爱,他从来没有得到过,也没盼得厉害,自然无所谓失去,可他也曾有当真极为渴望又触手可及的珍宝,却又弄丢。
他喉结滚了一滚,声音低下去:“夺妻之仇,不共戴天,属下如何能不恨?”
雍王眯起眼睛,然而发觉眼前之人似乎只是想到往事,忽然一笑,宽慰道:“既然如此,那就去见一见。”
裴玄朗擡起头,他并非蠢笨,雍王在他面前大可不必劝他兄友弟恭。
“出京三十里,常有山匪出没。”雍王叩了叩桌案,含笑道,“二郎,无毒不丈夫,你该知道怎麽做。”
裴玄朗握住茶杯的手渐渐攥紧,他是想借刀杀人,可事到临头,要他亲手了结,他竟又有些不忍。
薄胎白釉经不住人大力的攥握,倏然在掌中崩裂,割出几缕温热血液。
雍王扫过他难看面色,声音多了几分不悦。
“别忘了,你如今是谁的人。”
裴玄朗顾不得擦拭虎口鲜血,连忙起身行礼:“属下知罪!”
“割下他的头,一并送来。”
裴玄朗一顿,面色随即如初,他终于垂下头去,恭谨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