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雍王妃决计不会去寻她那位风流丈夫的麻烦,只能借机刺一刺她,谢怀珠顾忌着这是太孙宫,不好随意顶撞,她勉强咽下这口气,正要说几句和软的话顺一顺雍王妃的心,目光定定落在雍王妃手边把玩的物件上,却再也挪不开眼。
那是一道祈求平安的符纸,被封在琉璃扣内,被人用丝线与头发巧妙地编成穗子穿住。
很难想象,一个久在京城的王妃,会与当年一个祈求未婚夫平安归来的罪臣之女不谋而合,相中了同一款样式的平安符。
甚至那丝带不算洁净,染了些意味不明的颜色。
哪个贵人会把玩这样的东西?
谢怀珠血液近乎凝结,内心却掀起惊涛骇浪。
她以为雍王妃不过是吃干醋,要过来寻她的麻烦,没想到却是为此。
果然是来者不善。
雍王妃很满意她的反应,她还当王爷是想这美人儿馋疯了,为了哄她相助,竟编出这麽个故事戏弄她,骗她将谢怀珠诱入王府。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听说这位谢氏女和夫君的感情十分要好,常往返于京城与城郊之间,容貌娇媚,可不像是夜夜独守空房的样子。
她抚着那枚平安符,笑道:“谢夫人对这枚平安符感兴趣?”
这分明是明知故问,谢怀珠强撑着面上的淡然,摇了摇头:“娘娘说笑了,这样的平安符在宫里或许瞧个新鲜,可放在外面,随便一个摊子上也有几十个,不足为奇。”
雍王妃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她笑吟吟地叹道:“那怎麽能一样呢,外面的平安符没有个好故事,可卖不上大价钱,我手里这枚是我阿兄送来的,说是这物件的原主人对夫人极为痴情,那人的夫人在他从军前送了这物事,说‘愿如我随君侧,日夜相伴平安’,即便这位郎君最後乱箭穿心而死,逃命时也带了这枚平安符,说教我放在王爷的枕边,能教夫君回心转意。”
过于离谱的玄术在皇室屡见不鲜,皇室失宠的宫眷为求宠爱什麽事都能做得出来,然而谢怀珠却不信雍王妃的说辞,她浑身发冷,几乎站立不住。
二郎竟真的死了麽?
雍王妃今日是特地来嘲笑她麽,说她的丈夫是为人所杀,她那日维护爱惜的郎君另有他人。
而她,已经窥破了镇国公府的秘密!
“谢夫人是聪明人,其实咱们之间何必兜这个圈子,你就一点也不好奇这平安符背後的故事麽?”
雍王妃望着从远处奔来的徐平娘,含笑牵住她的手,蛊惑道:“我知道,你怕王爷,担心他欺辱你,可这里是东宫,我敢做什麽坏事呢,更何况教你在他面前得宠,于我而言能有什麽好坏,我膝下已有儿女,是不怕王爷冷落我的,只要皇爷在一天,他还敢休妻不成?”
“可你不一样,一个柔柔弱弱的寡妇,痴心等待一个永远也回不来的男子,被人从头到尾蒙在鼓里,或许还要被你的夫家献给王爷取乐,连个名分都没有,难道你就心甘情愿吗?”
她执住谢怀珠的手,温柔细语:“镇国公府在太子和王爷之间左右逢源,明面上捧着太子太孙,私下又和王爷常有来往,端的是圆滑小心,一个至今将你蒙在鼓里的夫家,你难道指望裴侍郎查明真相,还你一个公道吗?”
雍王妃想起那位颇受陛下宠爱的镇国公世子,唇角轻扬:“你就不想知道,裴侍郎在里面做了些什麽?”
徐平娘已经换了一身新衣裙,她与雍王妃相熟,知道她不会是这般平易近人的女子,见她握住谢怀珠的手与之亲昵密语,不免生出些疑心。
马球赛那日她兄长也在场上,雍王妃对待镇国公府的态度可与今日完全不同,她换上一张笑脸,娇憨道:“王妃娘娘怎麽这般有雅兴,出来一起赏梅花?”
雍王妃点了一下她的头,对谢怀珠道:“我不过偶然路过,正巧遇见谢夫人,说来也是不打不相识,没想到竟这样投缘,想邀她去後殿坐坐,多说几句私房话罢了。”
人家要说私房话,徐平娘识趣些也该少管,然而她思忖日後或许要嫁给裴玄章为妇,雍王府又与镇国公府不睦,要这麽由人将弟媳带走,万一出点什麽事情,日後这婚事怕也成不了。
她不无担忧地望向谢怀珠,扯谎道:“太子妃娘娘还叫你去呢,你可不要和王妃娘娘一时说得兴起,忘了时辰……咱们还是走罢。”
谢怀珠垂眼瞧着覆在她手上那鲜红蔻丹,那是一双中年女子保养得宜的手,白皙修长,却微微湿黏,像是沾了血。
“娘娘那边麻烦你替我告个罪。”
时至今日,也只有雍王妃一人拿得出她当年赠与丈夫的旧物,谢怀珠挣扎几番,终于做出决定,她柔声道:“我随王妃去,稍坐坐就回来。”
徐平娘见她笑着,那笑里却是止不住的哀愁,不免忧心,询问道:“怀珠,你是不是身子难受呀,不如先去找姑祖母,让她替你把把脉,这些殿宇是皇爷新为太孙立宫才落成不久的,烧炭也不暖,你可别着了凉,还过了病气给王妃娘娘,那可是大罪。”
谢怀珠摇头,她想起鬓边新戴的剑簪。
那是京城里又重新流行的款式,她的首饰盒里常会莫名其妙添些东西,她自从晓得枕边人的身份,时常戴了,藏在鬓发里不显眼的位置。
头上这柄小剑还不至于引起宫人的注意,今日也无人特意告诫她要取下。
她平和地坚持道:”平娘,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走罢。“
这里毕竟是太子太孙的宫舍,雍王妃要替丈夫寻美,大可以用这个借口改日诱她到王府,或者府外某处茶楼。
倘若雍王妃只是告知真相,她的丈夫从不曾背叛她,而是早早战死,是她的舅姑与大伯一手策划了此事,她也再无留念,自会回乡为他守孝三年。
若是有意做些什麽……谢怀珠想起那枚带血的平安符。
她一个女子被欺辱至此,还有什麽生路可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