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早已火光冲天,屋顶浓烟滚滚,里面的人睡得却沉,几位警醒的邻里披衣起来大声喊人,大家一同汲水灭火救人,也没人注意到李家今天怎麽也如此安静。
李秋洛满含同情地望着自己心爱的男子,心上人的身份似乎远超她想象,出身煊赫,难怪样貌谈吐不凡。
可偏偏上天并不爱惜他,竟叫他沦落到这种地步。
她勉强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别别扭扭地告诉心上人,担心他会气晕过去,然而这化名陈朗的裴二公子却只是咬牙切齿:“你这样说,那人必然是雍王了,好不要脸的老贼,也不瞧瞧自己的年纪,敢觊觎韫娘美色!”
她沉默了片刻,迟疑道:“那他们说裴二公子的妻子与裴侍郎……都是谣传麽?”
乡下人分不清侍郎是多大的官,可她看那个衣着华贵的男子对裴侍郎却颇为忌惮。
裴玄朗面色一僵,家里的丑事竟然被外人知道,他瞬时生出来的念头竟然是杀人灭口。
然而她毕竟是救了自己性命的女子,裴玄朗抿了抿干裂的唇,沙哑道:“我妻子一直全心爱慕我,反而是我偶尔会伤她的心,兄长更是饱读诗书的仁义君子,誉满朝野,至今不纳妻妾,他们二人怎麽会有茍且之事,是那人想要杀我,故意扯上兄长罢了!”
他的妻子一向温顺娇怯,金陵城里的人她几乎不认识,平日应该只待在府中,陪伴母亲理家丶偶尔叫一台戏听,想吃什麽买什麽,教人送到府里就行,为何会遇到那个好色的雍王?
还被他识破了裴氏兄弟借子的秘密,那麽京城里面……
李秋洛点了点头,她虽有些失望,却也为心上人庆幸,她有些怕裴玄朗不悦,小声道:“我想也是,这人前些日子就来过村里,我偶尔觑见他几回,都是在打听郎君这个外来人,有一回还借了纸笔要临摹郎君模样,所以多留了些心。”
裴玄朗逐渐烦躁,相比达官贵人云集的金陵,这处乡野更令他熟悉亲切,他以为乡下闭塞,又有主动结交朋友的念头,索性随意使钱,每日好不快活,心里的郁气慢慢都散了。
可是这副容貌和随意用钱的阔绰还是引来了灾祸。
“我还有事情要劳烦李娘子,明日一早,娘子就和唐先生家中人说为我购置棺木,停灵举哀罢。”
裴玄朗面色阴沉,他此刻心焦如焚,兄长大约是怕影响他养病,又自恃权势,可以护得住韫娘,未必将雍王偶尔的垂涎放在眼里,可是现在这事已经被识破,他必须即刻返程,陪在韫娘身边。
即便她知道真相後要哭要闹,无论如何责罚他,他都会受着,若是那个雍王想从他身边将她夺走,却绝无此等可能。
他望向眼前疲倦已极的女子,他并不信任她,但是人昏死之後比平日重上许多,她一个未婚女郎不顾贞洁名誉,舍身救他,他也只能信赖她一人:“我在此处再住两日,等唐家人写了信送往京师後,烦劳娘子家人送我到附近府县,雇一辆马车,我好快回金陵。”
她爱的只是一副皮囊,根本不知道他是一个多麽卑劣的男子,为了留住自己心爱的女郎,要用比他强上百倍的兄长做诱饵,用腹中的骨肉困住她一生。
李秋洛不解,更不舍道:“可你腿上的伤还没好全,不请唐翁再治了吗?”
谁也不想功败垂成,眼瞧着就能恢复如此,裴玄朗心里挣扎过一番,沉吟道:“那就请唐先生亲自往金陵镇国公府去,亲自‘谢罪’,届时我与他在金陵汇合,一样能治腿伤。”
雍王既然是为了叫韫娘做寡妇才杀他,而这杀他之人又心生怯意,匆匆放了一把火就遁走,这几日必然不能放心,会回来查看。
村里只有唐家人知道他真实身份,既然他“身死”,必定惶惶不可终日,祈求镇国公府不要一怒之下动用权柄,灭了他们全家性命。
他缓过那口气,见眼前的女子动也不动,略微有些歉意:“我现在身上并无钱钞,等我回了家里,一定不会忘记你与几位郎君的恩情,定然重谢。
李秋洛眼中滚下泪来,她难掩心底哀伤,竟有些愤怒:“你以为我救你,就是图你的钱吗?”
裴玄朗早知她心意,然而他确实对她并无半点情意,韫娘在府里还不知怎样,他忧心忡忡,怎麽会有心思再与旁人私定终身。
“我族中规矩甚严,四十无子方可纳妾。”裴玄朗略含歉疚道,“你我肌肤相近,虽非我愿,却因我而起,不如我回府和母亲讲明,教她认你做义女,我和韫娘给你出一份嫁妆,你在京城说一户殷实人家,好安稳出嫁?”
话一出口,两人却都怔住了,李秋洛没想到他对这个被王爷觊觎的谢夫人如此情重,连救命之恩也不愿以身相许。
她点了点头,有些心灰,却还是不甘更多些:“那我也得和你一道走,是我背你从唐家出来,又要去通风报信,只怕还没等你报恩,我就死在那贼人手里了!”
这位谢夫人能有多好呢,她实在好奇,这辈子要是不瞧上一眼,大约一生都不会安心。
裴玄朗更多的却是想起他的兄长,他那时怨恨,为什麽母亲都已经同意这个安排,兄长占尽了好处却要他安排弟妇成为母亲的义女出嫁,不肯把他最心爱的女子留在身边?
可他下意识许给李家娘子的也是这些。
裴氏知恩图报,他感激她,却并不中意她,所以能毫无负担地给予大批金银珠玉,以及一个对于她来说较为高贵的身份。
兄长当日对于韫娘,大抵也是这样的态度。
韫娘很好很好,有许多人为之倾倒,只是他道心坚定,并不为女色所动。
只是那个时候他还太浅薄,只顾着自己痛快,不能明白兄长心中所想,现在想一想,他的胡闹怕是也会带累兄长前程。
他望了望李秋洛,叹了一口气:“你要跟去就去罢,韫娘要是知道你救了我,也一定将你视为姐妹,奉为上宾,她是很好的人,不会多心。”
他原本还想带韫娘去看上元佳节的灯会,可自己赶不回去,兄长于女色寡淡,也就未必能想到这一层。
元宵佳节,天气融合,月色灯山相映,香车宝盖满街,虽然太孙婚宴上闹出些不雅的笑话,可节日总是要过的,惨淡的仅有雍王府一处,金陵千门如昼,四处都是男女儿童欢声笑语。
这一日衙署虽不放假,却也松散许多。
谢怀珠戴了帷帽,做贼一般上了候在角门里的马车,掀帘便瞥见被面具遮住大半容颜的男子,一时踌躇,她寻了角落坐下。
面具之下,传来的声音不辨喜怒,他拍了拍身侧空处:“韫娘,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