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珠眨了眨眼,她却又有些想不明白了。
裴氏的的确确依附太子一脉,这样大的事情无论如何,他都应当和东宫私下通过声气,太子是监国,他如此无动于衷?
“皇爷不是最宠爱雍王和陈王的麽?”谢怀珠想起坊间传言里,皇帝年纪越长,那与先帝相似的暴戾便越发明显,仿佛是蛰伏疯病的一种,“一个最肖他年轻时,一个是先皇後最年幼的儿子,好端端的……做这干什麽?”
裴玄章瞧见她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几乎将人的心都软化了,他并不想将她卷入此事,只希望能为她寻一处隐秘舒适的住所关押起来,等待一切尘埃落定。
但即便是最锋利趁手的刀,皇帝也不会全然听信,他还是将韫娘也扯了进来。
“先帝将骨肉相残的难题留给了继任君王,陛下未必会想继续留给他的子孙。“
裴玄章温和道:“太子足够隐忍宽厚,甚至在外人瞧来略有软弱,若弟弟们不起反心,依然能做尊贵亲王,可即便两王谋逆,儿子被父亲赐死圈禁,总好过日後教新君为难。”
皇帝是个雄才伟略的君主,是以很难瞧得起与自己背道而驰的儿子,太子越是谦卑恭敬,皇帝反而越看不顺眼,更为欣赏酷似自己的孩子,如同在补偿当年无缘皇位的自己,哪怕陈王谋逆,最後也能包容下来。
一个铁匠,不为自己成就的作品而满意,反而寻来更多的磨刀石,试探这把刀会不会折断。
可即便是秦皇汉武,也终有日暮的一天,到了真正要交接的前一刻,还是学了当年父亲的模样,盼着几个孩子能兄友弟恭,不要为皇位伤及彼此性命,挑来挑去,还是太子更为适宜这个位置。
那两位之中无论是谁登上皇位,都有残害骨肉的可能,唯独太子对待两位弟弟还算宽仁。
可皇位只有一个,巨大的机会摆在面前,雍王与陈王原本就曾有过谋反前例,试图鸩死皇帝,怎麽可能不反?
谢怀珠如是想,她读汉武唐宗故事,君王暮年对待太子的态度,本身就是无解的悖论。
可要从裴玄章身边拿出去献宝,除了被夺妻子的裴玄朗,她不作别想。
她深吸了一口气,低低道:“二郎也知内情?”
裴玄章神情微沉,他感受着心爱之人绵绵情意关切时,并不希望听到这个人的名字。
“他演技不佳,所知尚不如韫娘。”
虽说令人不快,然而谢怀珠的心情他不难猜知,二郎尽管是被他算计才铤而走险,窃了真图献给雍王,可但凡他流露出少许柔弱,她反而会对他生出许多歉疚。
裴玄章避开她的脸,压抑咳嗽的声音,略含哑意解释道:“他两次拿去的皆有谬误,边防却大多为真,日後我若还在,会为他进言。”
说罢竟又咳了两声。
皇帝起初以为这两个儿子会借着府兵与先知战机的优势于城内发动叛变,可陈王似乎不能放心,反而借着天子早就想北伐的心思,一将裴玄章拉下马来,二来试探鼓动皇帝披挂出京。
如果人已经认定了一样东西为假,对方却又陈明情由,主动换了新的来,这时很少有人会怀疑真僞。
这些招数他早用到过她身上,谢怀珠本来猜到他是刻意利用了二郎的反应,却还要对她责怪裴玄朗演技不佳,简直是活该受刑,可眼前这人浑身斑斑血迹,她更听不得不吉利的话,连呸三声,气恼道:“都什麽时候了你还惦记他!”
她于一片哀嚎声中听见有人走近,咬了咬牙道:“顾好你自己便成,我就不该心软选你做夫君,果然教人放心不下得很!”
她有时候并不喜欢他的淡然,仿佛一切胸有成竹,玩闹之间随口要他去死,可真到了能折磨人气血两枯的诏狱,她只盼着他能得偿所愿,化险为夷。
裴玄朗才是真正窃取机密之人,他为与父兄决裂,瞧兄长背负叛国骂名才彻底转入雍王怀抱,来日太子继位,雍王或许还能活命,他却难逃一死。
可她的心竟然也开始偏得厉害,这一切从开始便没人逼着他,不过是咎由自取。
说到底,不过是人之贪欲,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她只关心自己的丈夫,夫家的亲戚与她有什麽关系?
裴玄章面色稍霁,轻轻道了一声好:“我只惦记韫娘和咱们的孩子,等我出去後,韫娘能否补一回名分,与我完婚?”